徐阶闻言眼皮跳了一下，但立马恢复平静，在张居正的目光下缓缓道：“继续什么？”
张居正欲言又止，去年刑科给事中吴时来、刑部主事张翀、董传策上疏弹劾严嵩纳贿误国而获罪充军。
吴时来、张翀是徐阶门生，董传策为徐阶同乡，此时的师生关系是政治关系，同乡也是政治关系，除了联姻外，这是官场最为稳固的两种关系。
而在三人被捕入狱后，对自己的门生、同乡，恩师却连一句公道话都没说，反倒任由严嵩处置，三人不久后便被贬至人迹罕见之地。
此事之后，关于徐阶的流言蜚语越来越多，许多同僚都在讥讽他胆小怕事，唯命是从，甚至有人翻出杨继盛作为徐阶的门生，被入招狱后，他也没有全力施救云云。
张居正是个尊崇师道的人，他作为徐阶一手提拔起来的门生，在外听到如此多的风言风语，自是心中难过。
但老师的做法，却让他在人前连辩驳的勇气都没有。
在杨继盛死后，徐阶官职越来越高，但也越来越清闲，内阁中，严嵩不发话，徐阶作为次辅不拍板；把自己的籍贯转到江西，为了与严嵩成为老乡；前些年还把自己孙女许配给严嵩的孙子——做妾！
以上几件事，特别是最后一件，作为两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徐次辅的亲生孙女竟然去给人做妾，此事在当时掀起轩然大波。
近年来徐次辅被人提起，很多官员都说徐阶其人只不过是严嵩的一名小吏罢了。
但张居正相信恩师不是这样的人。
他从嘉靖十九年到嘉靖三十八年跟随恩师。
早期的先生还是一个心怀壮志，想要做出一番作为的人，也曾屡次上疏，多关心边防俺答之患和东南倭寇之患，但自从杨继盛死后，他像是变了个人。
张居正认为先生是在隐忍，是内抱不群，是外欲浑迹，最后为了相机而动。
嘉靖二十八年，他上疏《论时政疏》，如石沉大海，再往后二十年间，除例行章奏以外，张居正没再上过一次奏疏。
因为他知道，有严嵩在，他的抱负不可能实现，既然如此，还不如养精蓄锐、伺机而发。
或许先生也是这样的想法，但不得先生首肯，他不敢对外多言。
见学生不答，徐阶抚着泛白的胡须，笑眯眯道：“呵呵，你是说继续写青词么？肯定要写啊，严阁老年事已高，而且已经给陛下写了二十三年青词，有时数日也不容易写出一篇好文章。蓝神仙隔三差五就要给陛下扶乩，青词要得紧，我作为次辅，自当为首辅解忧。”
“呵呵，你不知道，蓝道行除了道学研究深厚，还精通心学……”徐阶似是意有所指。
见恩师答非所问，张居正不禁有些烦躁，恰巧，他眼神扫过高拱刚才送来的信，杨世芳三个字映入他眼帘。
他想起这名被外贬的同窗，同时也想到了他被贬的原因——杨继盛。
想到惨死的好友，他情绪激荡下，不由脱口而出：“先生，难道你已经不记得杨仲芳了么？！”
当这口质问落地，张居正发现，刚才那个微笑着的恩师脸色扭曲了下，房间里的气氛瞬间变的冰冷起来，但短短一瞬间，又恢复往常。
徐阶指了指桌上的来信，仍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我看世芳给你来信，一晃两年过去了，也不知道他在潮阳如何了，不如打开看一看。”
张居正闻言倒是心里落下块大石，他可以肯定，恩师没有忘记杨继盛，刚才转瞬间，他从先生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冷酷和怒火。
那是股犹如爆发前火山一般，含而不露，引而不发，却又蓄势待发般的愤怒。
他拿起好友来信，入手颇为沉重，再拆开印有火漆的信封，从中取出一封信和……
和一摞长长的图纸？
他把图纸摊开，只见纸上密密麻麻画满了各式各样的零件，他翻看到最后，发现所有零件组装在一起，竟然是一艘新式帆船。
“先生，我对器械不是很明白，不如您来看一看这些图纸。”
徐阶在把户籍迁往江西前是松江府华亭县人，此地临近大海，再加上他曾在福建、浙江两地为官，其他不说，东南沿海倭寇入侵的大背景下，他对船只的了解自是非一般人能及。
徐阶缓缓走到张居正身旁，翻动图纸，起初还看得挺快，后来越来越慢。
这时，他好似忘记了袖中青词还要递给蓝道行这件事。
张居正站在原地，伸手取过杨世芳来信，读完后看了看恩师，又看了看手中来信，眉头紧锁，陷入沉思中。
一时间，国子监司业的公廨内一片沉默，唯有桌上时不时传来纸张的翻页声。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徐阶看到图纸的最后一页那完整的船只图形，死死盯着看了一阵，随后缓缓吐了口气称赞道：“就此图纸，可敌万人，世芳立了大功啊！”
他知道张居正文章虽好，但不懂军事，更不懂军械，便开口解释道：“我朝船或大或小，大船主出海，可抗风浪，可载货，但难以掉头；小船主在江河，虽灵活便捷，但不抗风浪。”
“弗朗机船大小位于二者之间，比小船抗风浪，比大船灵活，最是适合海战；所以我朝工匠一直想仿制，可却迟迟不得要领。”
“我朝与弗朗机人曾在正德十六年在广东屯门进行海战，广东海道副使汪鋐派细作得到了弗朗机炮和蜈蚣船的图纸，可一直没有得到弗朗机正船的图纸，那些弗朗机人打了败仗，宁愿把船凿沉也不留给我朝。”
“我在江西为官时有幸见过汪大人多次，那时他已致仕回乡。临死前，他念念不忘的还是大明何时才能造出自己的弗朗机船啊！”
恩师说到这儿，张居正倒是了然。
他虽不懂军事、军械，但弗朗机炮和蜈蚣船在现在大明水师中有多重要他还是非常清楚的，可以说，如果把这二者刨去不算，大明水师战斗力最少削减一半以上。
特别是弗朗机炮，不仅是水师，就连北部边讲防御俺答，它也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唯一的缺点就是有些贵。
“哈哈哈，按先生所言，这确实乃不世之功，可惜这等功劳却不属于世芳，否则他便是重回朝堂也是大有希望啊！”张居正想到信中所述，不由笑道。
“哦？此图纸来源何处？”
听弟子如此大笑，徐阶可知，图纸来源一定非比寻常。
“这个图纸是闻悦兄的弟子所得，此子年十六也！”
徐阶先是一愣，随后笑道：“世芳收了个好弟子啊。”
“先生说的对，此子年十六，有过目成诵之能，且对政事颇有见地。”张居正举了举手中信，大声笑道。
“此子可有功名在？”徐阶眯了眯眼睛，缓缓问道。
“不曾。”
“他家中作何？”
“通政史范进的远亲。”
两人一问一答，很快，徐阶便了解到范凌恒的基本情况。
随后，他心中盘算一番，开口向张居正道：“可否替我致世芳书信一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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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这本书截至目前已经将近18万字，剧情也即将进入第一部的高潮、尾声
作者不是什么天才，基本上把新人该踩的雷都踩了一遍
但还有这么多人可以读得下去，也算是对作者的一个小小安慰吧
毕竟对于作者来讲，有什么比来自读者的反馈更能让人感到欣慰呢？
所以未来我会积极构思剧情、好好设计故事、用心打磨文字
希望未来可以能给各位读者大大们带来更好、更优质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