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的事，几天之内就传遍了整个临安城，成为当前风闻时兴的热门话题。
毕竟当今皇帝不是太勤政，每十日一次的朝会还是挺难得的。
一间茶楼中，有人口沫横飞地讲述着。
朝会中各方大佬的表现，重要人物的神态，都被描绘得生动形象，仿佛讲述者在现场亲自观看一般。
此时，包大中和其父包安序便在茶楼一角坐着，那讲述之人眉飞色舞，说道：“只听得贾相一声冷哼，王相公便不由得连退数步，吴相公更是瑟瑟发抖，面无人色，至于留相公，众人在殿里东张西望寻了老半晌，竟找不到其人。连官家发话，也只称‘王卿、吴卿多有不妥’，谁也没想起还有一个人来。”
茶楼中一片哄笑，有人调笑道：“想来这留相公是精擅那隐身之法了，端的了得。”
茶楼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息，只是包大中却只感觉一阵心烦意乱。
回到临安后，初时还算不错，有旧友来访，以前认识的一些官家公子虽然纨绔了一点，但还是显得颇为亲热的。
但自前几日朝堂风向大转后，这些人顿时全都变了脸，再也不和他有半点往来了。现在沾上吴党边的又一次成了过街老鼠，没人敢接近了。
虽然说这世道跟红顶白是常见的，但对于包大中来说，实在是难以接受。一众小伙伴就只有他回到了临安，面对的竟然是这样的局面。
想着，包大中不由长叹了一声。
坐在他对面，正小口吃着面的包安序停下来，盯着他看了一眼说道：“每逢大事，宜有静气。没什么大不了的，何故唉声叹气。”
包大中忙低头应是。
包安序和儿子性格截然不同，他个性很强，很少受到旁人的影响。
父子俩这次是出来拜访一位故友的，但最终也是吃了个闭门羹。
“这朝堂是越发无趣了，当年吴、谢、李几位相公在时，是何等热闹，现在百官都是当面唯唯喏喏，竟没一个敢和贾相分庭抗礼的？”有人感叹道。
“谁说没有？当时便有一人，亲向官家和贾相当面奏事！”
包大中不由好奇地抬头，茶楼中许多人却先笑了出来，好几人一起说道：“自然便是请辞状元了，他此番又是请辞的么？”
“那可不！这满朝百官人人噤若寒蝉时，又是这文状元站出来，话里话外满是冷嘲热讽，说什么贾相公国之良弼，古今少有，最后还是来了句‘臣请辞’。”
茶楼里一片哄笑声，有人说道：“这文状元今年是第三次请辞了吧？看来是真不想干了吧？”
又有人说道：“官场上的事儿谁说得准？谁知道不是以退为进呢？”
“也是，来，喝茶、喝茶。”
包大中听着有些诧异，向父亲看了一眼。
他知道的常被人叫做“文状元”的，就那么一位。
那人以弱冠的年龄，高中状元。其文章让主考官称赞其才华，上奏说得到这样的人才是国家的幸事。皇帝看了以后惊喜赞叹，下旨赐此人的字为“宋瑞”，意即大宋的祥瑞。
这人名叫文天祥，包大中小的时候没少被父辈们拿来举例，教育自己等人要好好读书，金榜题名。
而现在这样的人……
他惊疑地看着父亲，包安序平静地将一碗面条吃完，抬头看了儿子一眼，淡淡道：“不要听闲话，从今日起，好好攻书备考。”
可是那等状元奇才现在都这样了，考试……真的还有意义吗？
包大中心乱如麻。
……
几乎同时，在临安城一座最繁华的豪邸中，十余个官员正在纷纷阿谀吹捧，其对象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生得面色白净，长相清癯，目如朗星。若是年轻得几十岁，必然是可比潘安宋玉的存在。
此人便是如今朝中第一权臣贾似道，他面无表情地听着身边诸人的吹捧，淡淡道：“土鼠蝼蚁之辈，何值一提。倒是襄阳那边情况如何了？”
“回相公，吕太尉回书称，那蒙人的榷场只是互市的作用，应当是并无大碍的。”
“应当？什么应当！”贾似道顿时勃然大怒，喝道，“我看吕景修是老而昏馈！国家重事，岂是他‘应当’二字所能耽误的？速与我遣使与他，将襄阳周遭榷场尽数撤掉！蒙人的布置也都画一份图书与我！”
众官都寂然了好一阵，贾似道喜怒不形于色，但一旦发作，便是极其可畏的，无人敢在此时触其霉头。
好一阵后，侍御史沈炎才倒了一杯酒，殷勤上前道：“相公太过忧心国事了，下官倒是觉得，太尉戎马半生，想来当不会犯那般大错。蒙人在襄阳吃尽了苦头，未必敢再来。”
有他带头，众官也纷纷跟上，都说蒙人不擅攻城，绝不敢正眼再窥江南。
贾似道听着眉头也渐渐舒展了一些，一名官员疼惜道：“相公过于操劳国事，这鬓边已有了白发，叫我等看着好生心疼。”
贾似道听着便有些感慨，他昔日生性浪荡，到了四十岁时还常自觉仍是少年人，但现在年华老去，却也是无可奈何。
只能叹道：“外虏虎视眈眈，官家又是个不太管事的，偏王爚那一帮人还要捣乱。哼！这回若是奚洪轩能回来，老夫要将这些老东西也都贬到岭南去。”
贾似道说着忽然沉吟下来，奚洪轩据说是重病在身，身为自己亲信的周宏义竟然以此为借口而拖延，这便是犯了他的大忌。
老夫要的是他的人，又不管是死是活，病重就不能回来么？
周宏义跟随贾似道多年，帮他做了许多见不得人之事。本来贾似道是对其颇为信任的，但发生此事后，他心里便不免疑窦丛生。
寻思了一会，缓缓说道：“王爚的奏折里有一事说得还是不错的，钦州知州之位空悬已久，那个黄为伦要养病就专心养病便是，该另选一个去钦州了。”
说着向众人扫视，众官无不噤声缩头，人人退避。其中一个小声道：“相公，这该从王爚的人里面选吧？”
贾似道想了一会，忽然想起一个人来，说道：“倒是可以让他去。”
此时身旁的沈炎也是眼睛一亮，说道：“那文天祥成天阴阳怪气，跟相公不对付，将这厮送到钦州这化外之地去，最是合适不过。”
贾似道捻着胡须欣然点头，想了想又看向身边一个一直没怎么吭声的男子说道：“与权，你也去钦州走一遭，替我去看看周宏义是怎么回事。还有，那安远知县叫什么来着……陆明风是吧？替我注意此人，我总觉得不简单。”
男子起身称是，周围的人都幸灾乐祸地看着他。这人名叫陈宜中，是贾似道这几年极为信重的人。
……
钦州，县衙三堂内，陆鹏正在灯下翻阅着公文。
忽然间灯花啪啪几声，竟是连续爆开。
他不由得诧异地抬头，按照当下的风气，这灯花爆开，说明有喜事将至。自己能有什么喜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