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阳县下辖的柳树湾,离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的老家,只有十三里远。
朱元璋重修祖坟的时候,迁徙了一部分百姓到周边村子,其中一部分就被安置在了柳树湾。
所以这个村镇的百姓,全额享受到了朝廷给的各种福利。
也因此,他们心中有一股傲气。
天天把‘我们是圣皇同乡’挂在嘴上。
就连县令他们都不太放在眼里。
给你面子你是县令,不给你面子就是圣皇家奴,敢呲牙腿给你打断。
进京告御状,是他们与官府交涉时惯用的伎俩。
今天村正再次把大家召集到村头开会。
“乡亲们不好了,朝廷派了一个钦差来凤阳查贪腐,凤阳赵留守已经被当场拿下。”
大家都兴趣缺缺:“这事与我们没什么关系,操那个心做什么。”
村正唉声叹气的道:“本来没关系,可不知道是谁告诉钦差,说我们村天天用告御状威胁官府。”
“还说我们不配合朝廷新政……要来查我们。”
一听这话,百姓顿时炸了锅。
什么?区区一个钦差竟敢来查我们?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走,进京告御状去。
村正见百姓轻易就被鼓弄,心下很是高兴,摆摆手等人都安静下来才继续说道:
“事情还没完呢,那钦差得知我们不用缴纳皇粮国税,非常不满。”
“说全国百姓一体纳税,凭什么凤阳百姓不用交?”
“他要我们交税,还要把以前的税都补上。”
如果说刚开始百姓还只是凑热闹,一听说要交税,还要将以前的税都补上,顿时就炸开了锅。
这可是关系到切身利益的。
“免除皇粮国税,是圣皇给我们的恩典,谁敢收回?”
“是啊,我们替圣皇看守祖陵,圣皇才给我们免的税。”
“他区区一个钦差,也敢违背圣皇的旨意?”
“奸臣,肯定是奸臣,我们作为圣皇的同乡,要帮他老人家铲除奸臣。”
“走,告御状去。”
于是在村正的鼓动,以及事先安排好的几个托的忽悠下,百姓们决定去留守衙门示威。
要让这个狗屁永义侯知道,这里是凤阳,不是他区区一个什么猴子就能嚣张的。
被鼓动起来的,不只是柳树湾一个村镇的百姓。
周围数个镇子,数千百姓都被鼓动。
见这些百姓集体出现在一起,又有更多凑热闹的人参与了进来。
越往凤阳府城走,人数就越多。
当然,也有比较明智的,深知这么做没有好下场,找各种借口躲回了家里。
义惠侯府,赵如林和赵如松兄弟俩偷偷摸摸的往外走。
只是刚走到门口,就见到一白发老翁满脸愤怒的看着他们。
正是他们的祖父赵仲丰。
两人故作无事的道:“爷爷,大冷天的,您怎么站在这里啊,别冻着了。”
赵仲丰怒道:“我站在这里,是为了等你们两个畜生。”
赵如林脖子一缩,但随即又强作镇定的道:
“爷爷,我们最近可没惹祸啊。”
赵如松也连连点头。
赵仲丰呵斥道:“你们以前虽然也跟别人瞎胡闹,但终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今天竟然想和那些人一起去围堵钦差,谁给你们这么大的胆子?”
见事情败露,兄弟俩也不装了。
赵如林争辩道:“那狗屁钦差竟然想问我们收税,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赵如松也说道:“我们家可是圣皇册封的义惠侯,可不是谁都能欺负的。”
“再说我们今天也只是去示威,吓唬一下他,又没有准备真的拿他怎样。”
赵仲丰说道:“闭嘴,别说这只是谣言,就算是真的又能如何?”
“我赵家寸功未立却受皇恩被封为义惠侯,你们非但不知道感恩,竟然还想对抗朝廷。”
“我们家怎么生出你们这两个畜生。”
赵如松不服气的道:“什么叫寸功未立,我们家的义惠侯,是曾祖父用一块坟地换来的。”
赵仲丰气的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用颤抖的手指着他们:
“与其被你们害的家破人亡,不如我直接将你们打死。”
说着,他怒吼一声:“来人,将这两个畜生给我绑起来。”
马上有几名仆人冲上来,将兄弟俩给摁住捆了起来。
接着赵仲丰又喊道:“请家法。”
一名仆人双手捧着一根荆条走了过来。
兄弟俩一听要动真格的,终于怕了,连忙求饶。
然而赵仲丰根本就不理会他们,抓过荆条朝他们劈头盖脸的抽了过去。
把两兄弟打的鬼哭狼嚎。
远处,赵仲丰的儿子和儿媳看到这一幕,都心疼不已,但并没有上来劝说。
他们夫妻俩也是经历过乱世的,家里确实有点地,可并不算大地主,自己也要下地劳作的。
所以前半辈子一直都是苦哈哈。
直到洪武十一年,朱元璋册封他们家为义惠侯,日子才算真正好过起来。
至于老朱给们家封侯的原因,说起来也是一段心酸的佳话。
老朱父母相继病故,却没有地方安葬。
赵继祖将自家的一块地送给老朱,才让他安葬了父母。
大明国祚稳固以后,老朱回想当年的经历,就册封了赵家为义惠侯。
世袭罔替与国同休。
当时赵继祖已经亡故,就由他的儿子赵仲丰继承了爵位。
赵仲丰和他的子女都是吃过苦的,即便被封侯,日子也过的小心翼翼。
赵如林和赵如松兄弟就不一样了,他们出生的时候,赵家已经封侯。
说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都不为过。
虽然不算是什么纨绔子弟,但也有点不上进。
尤其是经常被官吏吹捧,就飘飘然真以为自己很了不起。
时常被那些人当枪使。
只是之前两兄弟也没惹出过什么大祸,赵仲丰也想让他们吃吃苦头,涨涨见识。
吃一堑长一智嘛。
哪知道,现在他们竟然被忽悠着要去围堵钦差。
赵仲丰自然不能再放任他们,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一幕。
老赵头也是气急了,打的时候一点都没留手。
不一会儿兄弟俩就遍体鳞伤,连哀嚎的声音都变得有气无力了。
小赵一看情况不对,也顾不上隐藏,连忙出来说道:
“爹您先歇歇再打,别因为这两个畜生把自己给累着了,咱们家可还要你来掌舵呢。”
老赵头也顺手往自己儿子身上抽了两下:
“都是你这个混球,将他们两个给惯坏了。”
“从今天开始,未经我允许敢离开府门半步,就家法伺候。”
“再给他们找个先生好生读书,读不好我连你一块揍。”
小赵被抽的龇牙咧嘴,连忙道:“我听您的,您先消消气儿。”
赵仲丰这才停手,看着被吊在树上的孙子,神情里闪过一丝痛惜。
但迅即就又隐去,恶狠狠的道:
“不吊够一个时……一个小时,谁都别把他们放下来。”
说完转身离去。
小赵也非常心疼儿子,但一想到他们今天的所作所为,又再次狠下心来。
活该,必须要让他们吃够苦头。
否则这个家真被他们给搞没了。
赵仲丰带着小赵来到书房,从暗格里取出一个箱子,郑重的交到他手里:
“这是这些年我收集的各种证据,你找个机会悄悄的交给永义侯。”
“记住,行动要隐蔽,不得让人知道是你干的。”
小赵自然知道是为什么,拿箱子的手不禁一沉,道:
“爹,有必要吗?”
赵仲丰怒道:“混账,我方才的话你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啊?”
“我赵家世享皇恩,岂能忘恩负义?”
然后他长叹一声,语重心长的道:
“别的勋贵都是战场里杀出来的,有功绩在身。”
“我们家的爵位来的容易,根基也就不稳。”
“你真以为那些官吏看得起我们吗?”
“别看他们表面恭敬,心里不知道怎么贬低我们呢。”
“我们家的富贵想要长久,只有效忠天子。”
“圣皇虽然念旧情,可他杀起人来更是毫不手软。”
“凤阳有些人做的太过,将与圣皇之间的那一点旧情都做没了。”
“在这种时候,我们更要坚定不移的站在朝廷这边。”
“否则圣皇一旦狠下心收拾凤阳,我们也难以落的了好。”
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
你义惠侯府就在凤阳,这里发生那么大的事情,你们会一点都不知道?
知道了却没有任何表示,那和谋反没区别了。
小赵恍然大悟:“还是爹您看的通透,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随即他又脸色大变道:“那些人鼓动百姓围攻留手衙门,恐怕事情不会那么简单,钦差他不会……”
赵仲丰也担忧的道:“只希望永义侯能惊醒点吧。”
小赵也是担忧不已,希望那些人只是单纯示威,不要做什么更过分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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示威的队伍走到凤阳府城的时候,已经有了上万人的规模。
正常来说,这么多百姓无故聚集在一起,衙门的人早就出现了。
甚至军队也会进入戒严状态。
然而这一次,衙门却好像消失了一般,不见一个人出面。
因为失去地方的配合,军队也未能及时得知这一情况。
以至于军政双方同时失灵,任由这些百姓闯入府城。
示威百姓一路来到留守衙门,将其团团围住。
一开始大家还只是叫喊,让钦差出来说出个所以然,很快就变成了谩骂。
不知道谁先开始往留守府扔石头的,很快就演变成了所有人一起扔。
而且大家发现,本应该干干净净的街道两旁,竟然多出了很多碎砖烂瓦。
大家也没有多想,纷纷捡起跟着往里面砸。
留守府内的一处阁楼上,桑敬举着望远镜将一切看在眼中,眼睛里充满了杀意。
得到庞修德的提醒,他早就命锦衣卫去打探情况。
对这些人的举动一清二楚。
但他并未离开留守府,反而故意露面,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就住在这里。
目的很简单,就是把事情闹大。
现在圣皇处在被蒙蔽状态,那就制造一个事件,让他看清楚这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只有如此,他才能下定决心彻底解决这个隐患。
而且还是那句话,古人重视乡土情。
没有一个合适的由头,圣皇也不好下狠手。
民乱无疑就是最好的借口。
说白了,他就是要以身入局,让圣皇看清楚这里的情况,同时给圣皇一个动手整治的理由。
目前来看,一切都很顺利。
只是桑敬依然非常愤怒,平时都是官欺负民,没想到你们这些人好好的日子不过,竟然主动惹事。
作为一个准诸侯王,他考虑的更多。
眼前一幕,不禁让他想起了,陈景恪力主打击宗族势力的事情。
凤阳百姓并不是一个宗族出身,尚且如此。
当初的宗族势力是什么样子的,可见一斑。
难怪陈侯变革之前,先打击宗族势力。
不将这些地方势力打掉,任何政策都执行不下去。
将来在自己的封国,也一定要注意这一点,不能让宗族抱团。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外面的形势再次发生了变化。
有人点燃了周围的枯草。
在环境的影响下,所有人都失去了理智,看着火势越来越大他们就越激动。
见里面有仆从试图救火,他们拿起石头就砸。
还有些人故意捡起燃火的木头往院子里扔,不一会儿就烧到了内部的木质建筑。
天干物燥,大火顺势而起。
留守衙门内传出惊呼声、求救声……
到了这会儿,百姓们也终于反应过来,事儿大发了。
当下也不敢再闹,一窝蜂的散去。
但依然有一些人守在这里,见到里面有人试图往外跑,就用箭矢射杀。
不一会儿,留守衙门就化为火海,里面的呼喊声也渐渐消失。
百姓们远远望着这场大火,有的幸灾乐祸,有的面露震惊,也有一些则只是单纯看热闹。
锦衣卫姗姗来迟。
燕晓陆看着火海情绪一度失控,几次想要冲进去,幸亏被手下给拦住了。
没多久驻守当地的禁军将领也赶到,他脸色铁青,命令手下去救火。
然而已经晚了。
这场大火足足烧了三天三夜才停歇,而钦差被暴民放火烧死的消息也已经传扬开来。
所有人在震惊之余,都知道要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