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马有衙役搬来一把长凳,两个衙役架着双盼的手臂把她放在长凳上,双盼恨恨地看了府尹一眼,甩头将自己编成辫子的长发咬在嘴里,一副誓死不屈的模样。
当衙役高高举起板子时,唐潇染脚步微动,下一秒一脚踹在那人的心窝,衙役被踹得在地上拖行了好几米才停下,板子砸在唐潇染脚边,溅起一地灰尘。
“今日谁敢动我这婢女,本县主定不饶他狗命!”
唐潇染有力的声音回荡在公堂上,众人一时鸦雀无声。
“双盼,起来。”
一双手伸在双盼眼前,双盼仰头看向唐潇染,太阳的金光洒在她的身上,那双紫眸熠熠生辉,阳光穿过阴暗的公堂,在黑暗中撕裂出一道豁口,照在了她们的身上,与周边的黑暗隔绝开来。
双盼只觉得替唐潇染委屈,她死死咬住自己的头发,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泪水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唐潇染将双盼扶起,护在自己身后,轻声道:“好双盼,不要将眼泪洒在这里,不值得。”
双盼点头,用力地擦去泪水。
府尹此时回过神来,意识到唐潇染方才的所作所为是下了自己的面子,顿时怒不可遏,也顾不上什么品阶高低的事情了,将惊堂木往桌上一拍,怒声斥责道:“好大的胆子!竟然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在公堂行凶,还不速速跪下受罚!”
“本县主无错,为何要跪!”
唐潇染厉声回答,她扫视跪在地上的一群人,语气里带上嘲弄,“府尹大人仅凭他们的一张状纸,几句话,几个眼神便断定本县主与此事脱不了干系,可说了这么久,可曾见到尸体?就算按这老汉所言,尸骨被本县主掩埋,那也总该留下些痕迹,可他们既拿不出证据,也说不出尸体的位置,这种空口白牙的污蔑,若是大人真的听进去了,只怕这京城里冤案不知几何!大人要拿我这婢女开刀,也要先问过本县主同不同意!”
“你!你!”
府尹气得只知道拿手指着唐潇染,却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
跪在地上的那两个人证瑟瑟发抖,不敢吭声。一直被曹长松护着的妇人却突然站起身来冲唐潇染扑过去,在即将碰到唐潇染之际,双盼挡在唐潇染面前,钳制住那妇人的双手。
那妇人见近不了唐潇染的身,于是又哭天喊地起来:“可怜我这命苦的姑娘,她一心崇拜你,认为你是大虞第一位巾帼英雄,千里迢迢进京就为拜在你的门下,谁知道会是如此下场,若是早知如此,哪怕拼了我这条老命,我也绝不叫她近你身一步!贵为县主,却猪狗不如,说什么心系天下苍生,却如此瞧不起我们这些老百姓的性命,视性命如草芥,难道只有那些王公贵族的命才是命吗?!”
她这一番话把刚才被唐潇染动摇了想法的百姓再一次被怒火冲得失了理智,无数人想冲进来,却被门口的衙役拦在门外。
唐潇染转头看向外面动荡不安的人群,又回头看着面前泪流满面的妇人,勾唇道:“你转移话题倒是有一手啊,明明是关于你女儿性命的事,你三两句便扯到了王公贵族去,明知道百姓们对此事最为敏感,你却在这煽风点火,意图煽动群众的怒火,好叫他们一口一个唾沫星子将我淹死,真是打的好算盘。”
唐潇染倾身上前,语气里是势在必得:“我偏不会如你所愿,你就等着承受本县主的怒火吧。”
话落,双盼用力将那妇人往地上一推,接着高声道:“众人皆知博平县主开了一间药铺和胭脂铺,想必大家也都去看过,奴婢敢问各位,两间铺子所有的物品价格如何?”
此言一出,人群渐渐安静下来,纷纷想着价格。
见局势控制住,双盼又趁机说道:“一颗药丸药效如何?一盒胭脂价值几何?胭脂用了有谁说过不好?药丸比汤药的药效高出多少?这些还要一样样拿出来比对吗?这位妇人说我家小姐只顾着王公贵族的命,而视百姓的命如草芥,我想请问这是从何处看来的?
每日上门来求我家县主看病的人不知多少,我家县主也从不过问看病之人的家境如何,只要自己有空,必定亲去看病之人的家中亲手诊治,甚至有些人家里连三文一颗药丸的钱都要从牙缝里省下来,每到这时我家小姐都不会收病人的诊费,甚至还自掏腰包付了够将病治好的所有药钱。
不说打仗时做的贡献,仅凭这些,你又如何能断定我家小姐是趋炎附势之人?你空口白牙,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想毁了我家小姐声誉,此等小人,乱棍打死都不足以泄我心头之恨!”
一番话,说得众人面面相觑,场面陷入安静时,有人跳出来说道:“没错,我母亲的病就是县主看好的。”
有了第一个,便有第二个、第三个……
不少人纷纷跳出来作证,方才还义愤填膺,声讨唐潇染的人都闭上了嘴巴,灰溜溜地隐在人群中消失不见了。
双盼看向唐潇染,见唐潇染微微点头,是对她方才有理有据的一番话的肯定,双盼的心中犹如灌了蜜糖一般。
唐潇染转身看向府尹,见对方脸色慌张,勾唇笑道:“不知府尹大人还有何话可说?”
府尹努力稳下心绪,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威严一些:“说这些都是题外话,可你依然没有证据证明你没有杀害曹向晚,甚至殴打衙役和妇人,此举实是恶劣之极!”
“谁说她没有人证?”
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传来,唐潇染转头看去,只见槿淮身着一身桃红色的衣裳缓步而来,手里还摇着他那扇子。虽然穿着桃红色的衣裳,却不显得槿淮女气,反而因着他那双狐狸眼,衬得他唇红齿白,整个人透着妖冶的气息,活脱脱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俊俏狐狸精。
槿淮走上堂前,也不对府尹行礼,直接道:“人证在此。”
“你又是何人?举的什么证?”
槿淮摇摇头:“人证说的并非在下。”
他往旁边挪动几步,露出一个扎着马尾,面容清丽的女子,她走上前来行礼:“民女名唤曹向晚。”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谁都没想到争执了这么久的话题中心人物就这么出现在了众人眼前,还是已经是死人的曹向晚。
府尹几人呆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槿淮走到唐潇染身边,一双狐狸眼促狭地笑着:“没想到堂堂县主还有这么威风的一面,真是让在下大开眼界。”
唐潇染呵呵一笑,伸手将他的扇子抢过,泄愤般地撕了个稀巴烂后才抬头,看着槿淮微笑道:“在外面看了这么久的好戏看够了没?你若是早点出现何须我们还费这么多口舌?”
槿淮惋惜地看着被唐潇染扔在地上的扇子,心疼道:“这可是我挑了很久才挑到中意的,还花了我五两银子呢。”
“回去还你十五两行了吧。”
闻言,槿淮立马收起了心疼的表情,贱兮兮地笑道:“好啊,不过怎么不是五十两?我看话本子里的有钱郎君对心爱的女子都是几十两几十两送的。”
唐潇染面无表情:“因为我穷。”
“谦虚了县主,两间铺子一个月的利润都不止五十两了。”
唐潇染看向槿淮,微笑道:“我说我穷,就是穷,你若再得寸进尺,我让你连五文钱都拿不到。”
槿淮闻言立马做了个乖乖闭嘴的动作。
而府尹几人此时也缓过神来,那妇人立马上前,抓着曹向晚的手臂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打量了一遍,确定眼前这人没有易容的痕迹,却一口咬定这不是自己的女儿。
曹向晚闻言,脸上露出受伤的神色。
不等她说话,那妇人又扑进丈夫怀里,哭喊着唐潇染竟然为了逃避罪责找了个假人来冒充她的女儿。
哭喊声吵得曹向晚头疼,脸上的表情十分不耐,终于在妇人第三遍重复这些话时,大喊一声:“够了!”
那妇人被曹向晚这一嗓子吼得,声音卡在喉咙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却因为她的静止,让人看清她哭喊了这么久,脸上连一滴泪都没有。
曹向晚俯视着那妇人,脸上满是嘲弄之色:“母亲,不是您将我赶出家门的吗?如今又在这里装什么慈母呢?”
“你!你胡说!”那妇人恼羞成怒,一下子跳起来指着曹向晚的鼻子怒骂,“分明是你这小贱蹄子不肯嫁给你说好的人家,趁我们不注意自己偷偷跑了!”
话毕,她才惊觉自己说漏了嘴,可惜为时已晚,众人都已经听到她说的话,议论的声音此起彼伏。
曹向晚看着妇人:“您不是说,我不是您的女儿吗?”
妇人的气势一下子矮下去,曹长松抱住自己的妻子,圆话道:“我们是说我们的女儿是自己离家出走的,而非你这个冒牌货所言,是被我们赶出家门的。”
曹向晚看着眼前自己这个所谓的父亲,最后一丝渴望亲情的念头也被他们亲手掐灭,她眼中不自觉地流下泪来:“好好好,天底下竟有为了十几两银子不认自己女儿的双亲,你们不仁,就别怪女儿不义了。”
曹向晚扑通一声跪在堂前,高声道:“我乃渔乡村曹长松之女曹向晚,特来为博平县主作证!我家中并非只有我一人独女,我有一个姐姐,一个弟弟,我的姐姐被他们卖给了年循六十的老头,换来了我家的三头猪和一头牛。我的弟弟日渐长大,他们又想将我卖给村上的一个纨绔子弟,好换来我弟弟娶妻的银子,那纨绔子弟是个混账,以折磨年轻女人为乐,死在他手上的姑娘不计其数,我不愿嫁过去,便连夜翻窗逃跑,一路逃至京城。”
说到这里,曹向晚眼中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砸在冰凉的青石砖上。
她哭的,是父母的凉薄。
她哭的,是世道对女子的不公。
她哭的,是自己的命运如此坎坷。
“来了京城后,听闻博平县主英勇过人,乃巾帼之典范,我心中钦佩,于是拜入县主门下,只是我言行不端,冲撞了县主,县主深明大义,并未追究我的过失,反而专门派人训练我,只是训练期间不得见外人,不曾想这段时间里竟被我的父母追至京城,寻衅滋事,给县主惹来了麻烦。”
说罢,曹向晚转身,冲唐潇染磕了个头。
接着她又转回神,眼中的泪水已经哭干,目光坚定,一字一句道:“民女所言,句句属实!还请府尹大人彻查此事,还县主清白!”
“何须什么府尹来决断。”
墨屿礼带着一众随从进了公堂,府尹被压制住,那对夫妇和两个所谓的人证也被随从压在地上。
墨屿礼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看着公堂内的众人,道:“兹事体大,事关皇室颜面,陛下特命本王来彻查此事。”
墨屿礼对外的形象一向是不关心朝堂的,除非必要时需要他,否则绝不会插手,也因此得了个闲散王爷的称号。而如今,连这位闲散王爷都被陛下派来插手此事,足以看出皇帝对此事的重视。
唐潇染冲墨屿礼行礼:“臣女见过信王殿下。”
一旁的槿淮却饶有兴趣地看着墨屿礼。
墨屿礼也不在乎槿淮给不给他行礼,对唐潇染解释道:“四弟今日去军营操练了,此事一传到他耳里,便立马飞鸽传书给本王了,正好陛下也有此意,所以本王今日前来管这一桩闲事,待四弟回来,自会为你出气。”
唐潇染摇摇头:“无妨,没有他臣女也能处理好此事。”
此话倒是不假,墨屿礼也无可反驳,只是笑着点点头,接着低头看着那府尹和那对夫妇,语气变得严肃起来:“胆敢在皇城底下天子脚下闹事,简直是藐视皇威,本王已着人前去渔乡村查明真相,若真如这姑娘所言,必叫你们受凌迟之刑。”
他从袖中甩出一张单子,扔到府尹面前:“府尹大人,一百两银子便将你收买了,竟还串通百姓,妄图栽赃嫁祸给县主!今日你便先走一步,在九泉之下等着你的家人孩子与你团聚吧!”
“不要啊!殿下!臣知错了,臣只是一时糊涂啊!”
那府尹挣脱开随从的钳制,一路膝行至墨屿礼面前,跪在他脚边磕头,力道之大连唐潇染都听得皱起眉头。
“家中老小并不知此事,此事乃臣一人所为,并不关他们什么事啊!”府尹一边磕头一边求饶道,“臣知道臣所做之事万死难辞其咎,可臣家中女儿不满十岁,儿子尚在襁褓中,他们是无辜的啊殿下,还请殿下网开一面,饶过臣的家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