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李云南征北战,甚至年关的时候,也来不及回金陵过年,他的长子李元,此时已经长成童子,的确已经到了蒙学的年龄。
只不过金陵这么大,想要找个给孩子蒙学的先生,再容易不过,而薛王后特意到中书一趟来寻杜谦,当然有一些别的意思。
其实也不是什么坏心思。
这几年,李元一直是薛嵩薛老爷在教着读书,各方各面表现的都相当不错,因此薛韵儿当然想把自家儿子世子的身份给定下来。
想要定下来这个身份,不必等李云回来,只要认下杜谦这个先生,加上李元自己本来的身份,这事便已经是板上钉钉,谁也动摇不了。
薛王后还是明白事理的,只是提了一两句之后,就牵着李元离开了,杜谦一路将她们母子二人送出中书,然后才回到了自己的书房里,琢磨了半晌,才一路到了中书的大公房里。
这间大一些的公房,有十几个座位,这会儿已经有几个三十岁以上的人,在这里办公,他们虽然没有宰辅之名,但是也能帮着杜谦处理一些事情,否则以杜谦一个人在这中书里,早已经累死了。
这些人里,有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这会儿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提笔写一些什么,杜谦走到他面前,苦笑着拱手道:“岳极公。”
小老头不是别人,正是薛嵩。
当初李云走之前,特意暗示过杜谦,如果中书忙不过来,可以让他的老丈人过来帮忙,作为下属,自然要体会上意,李云离开不久,薛嵩就到中书来兼差了,虽然老头干活不多,业余时间还要教授外孙,偶尔还会告假,但是薛嵩这个人在中书,就已经说明了杜谦对李云的态度。
而且,薛老爷在中书,也不是当个吉祥物,他是多年的老“基层”了,做文书是一把好手,中书里一些很复杂的事情,到了他手里,通常都能理的顺顺当当。
听到了杜谦的话之后,薛老爷连忙站了起来,拱手还礼:“杜相公。”
“不敢,不敢。”
杜谦拉着他的衣袖,笑着说道:“岳极公,咱们出去聊聊罢。”
薛嵩自然应允,二人一前一后离了公房,很快来到了一处凉亭下面落座,这会儿是暮春时节,天气已经稍微有一些热了,亭子下面凉风拂过,让两个人心情都好了一些。
能到薛老爷坐下之后,杜谦让杜来安去倒茶,他则是坐在旁边,把拜师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然后开口说道:“岳极公,上位不在金陵,这种事情我没有办法说话,哪怕上位在这里,这种事能推拒我也是要推拒了,您老人家,应该可以体会。”
薛嵩想了想,笑着说道:“李杜两家,相交甚好,元儿这孩子才两三岁的时候,拜师的事情就早早定下,当时二郎不也在场?依老夫看,杜相公也不必想太多。”
“此一时彼一时。”
杜谦正色道:“那时候,江东可没有这番景象。”
“岳极公可能不知道,上位已经占稳了洛阳,占稳洛阳,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占稳中原,到了那个时候…”
“天下大势就有了明确的走向。”
杜谦默默说道:“只要是有些见识的人,就都能看得明白,那个时候,我估计也要离开金陵,去一趟洛阳,帮着上位处理一些中原的事情。”
“岳极公,江东的事业越来越大了,涉及诸王子的事情,在现在看来可能没有什么大不了,将来…却可能会要了我的性命。”
“无论如何,王后那里,要您老人家帮忙说项说项。”
说到这里,杜谦叹了口气:“要不然,这事就真的成为我头悬之剑了。”
从江东集团肇始以来,杜谦一直是绝对的二号人物,以他现在的地位,在将来,几乎没有什么事情能要了他的性命,也没有什么事情能够动摇他的地位,真正对他有威胁的,也就只有储君之争了。
薛嵩闻言一怔,他认真想了想,皱眉道:“杜相觉得李元那孩子不成?”
杜谦脸色大变,连连摆手:“绝无此事,绝无此事!”
“大王子天资聪慧,哪有不成的说法?”
杜谦吓得连连作揖,苦笑道:“只是现在看不到十几年二十几年后,岳极公,这种事,我没有必要掺和进去,您说是不是?”
薛嵩想了想,点头道:“那好,这件事老夫应下来了,老夫明天就进宫里去见王后,同她说一说这件事。”
“杜相公是我们江东的柱石,也是开辟以来的第一功臣,现在江东又到了最要紧的时候,现在不管什么事情,都不能影响到杜相公办理公事。”
薛老爷沉声道:“这里没有外人,老夫说一句不客气的话,这事情,是老夫那女儿,有些不太懂事了。”
杜谦苦笑道:“王后身为人母,无可厚非。”
听薛老爷应下来了这件事,杜谦心中很是高兴,他对着薛嵩深深低头道:“多谢岳极公,多谢岳极公。”
薛老爷搀扶住他,二人说了几句闲话,薛老爷问道:“杜相公家里的两个公子,是不是也到了可以办差的年岁了?”
杜谦想了想,微微摇头道:“江东科考,已经成为定制,既然是定制,将来我准备让他们走科考的路子,能考出来当然是好,考不出来,也就不让他们出仕了。”
薛老爷点头,他要起身离开的时候,问了一句:“杜相公,二郎的事业…”
杜谦两只手拢在前袖里,笑着说道:“上位简直就是天降的圣人,这几年上位做的所有事情,都出乎我的预料之外,岳极公可能还不清楚,将来的新朝…”
“已经不存在有没有的问题。”
杜谦低声道:“只有大不大的问题了。”
薛嵩闻言,愣在了原地,良久之后,他才回过神来,喃喃道:“十年时间,地覆天翻,地覆天翻。”
他那个好女婿,是显德三年出现在青阳县,跟他见面,到如今昭定六年,是差不多九年时间,到了明年,就是整整十年了。
这十年时间,不管是大周的格局,还是李云个人的际遇,真真是地覆天翻了。
…………
幽州。
幽州城外,只领了一百骑的周昶,一路奔到幽州城门口,报上姓名之后,很快得以进入幽州城。
他进了幽州不久,就有范阳军的少将军萧恒出来迎他,二人见面之后,周昶主动对着他抱了抱拳,开口道:“萧世兄。”
萧恒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不咸不淡的抱拳还礼:“一段时间不见,周兄倒是客气了许多。”
周昶看了看他,开口说道:“你我两家乃是世交,称一声世兄,不是再正常不过?”
萧恒沉默了一会儿,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的说道:“周兄从前,可没有这般客气,听说周大将军在徐州江东军军中,被江东的人刺伤,伤势极重,不知道现在好些了没有?”
“传闻不实。”
周昶神色平静,开口说道:“家父巡视江东大营的时候,乃是旧病复发,休养了一段时间,现下已经大好了。”
“好一个旧病复发!”
萧恒冷笑了一声:“我看周兄为了攀李云的高枝,连脸都不要了!”
“事实如此。”
周昶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只是看着萧恒,问道:“听闻契丹人再犯,范阳这里战事吃紧。”
“未知现在战况如何,姑父他老人家现在何处?”
听到了这个问题,萧恒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开口说道:“从前少听周兄称呼姑父,古今倒喊的亲热。”
他没有回答问题,而是继续说道:“家父生病了,病得很严重,见不得人。”
“估计,也见不得周兄了。”
周昶眉头大皱,沉声道:“萧世兄,周某此来,乃是为了我汉…”
“什么为了汉?”
萧恒冷笑道:“恐怕是为了吴罢?”
这个世界依旧有汉,只是早已经消失在了历史的尘烟里,不过名号却永恒的篆刻了下来。
周昶皱眉,看着萧恒。
“萧世兄是不让我见姑父了?”
“让你进幽州,已是念了旧情了!”
萧恒冷着脸,正要继续说话,不远处,一个一身蓝色衣裳的中年美妇人缓步靠近,她看了一眼周昶,微微叹了口气:“昶儿,跟我来罢。”
周昶看了一眼萧恒,这才看向这妇人,深深低头。
“是,姑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