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官大人十分随意，轻松地说：“捉贼的事情归顺天府管，如果锦衣卫插手，很容易引起误会，增加各种矛盾呢。
到了年底，京官们都很容易脾气暴躁，锦衣卫就算有心也无力，只能遵守‘谁的工作谁来做’的官场规则。”
谁的工作谁来做啊！
如果真的能这样，天下就太平了！
朱由校摇摇头，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没有强迫指挥官去做“狗拿耗子”的事情。
“京城六部，哪个部门最忙？”
“回禀陛下，是户部！”
“嗯？”
“快过年了，户部要整理过去一年全国的税收情况、朝廷的开支，还有国库的开销，最忙了！”
“去看看吧！”
朱由校起身，笑道：“之前说要巡查六部，我从工部回来后一直没去别的部门，君无戏言，今天就去看看吧！”
“陛下，户部最忙了，您九五之尊亲临，很容易让他们慌乱出问题的！”
指挥官大人犹豫了一下，建议说：“不如去礼部吧，现在那里最清闲！
特别是陛下刚登基，第一次新年祭祖特别重要，甚至还要派专人去南京祭祀历代先皇！
现在去礼部，陛下正好可以和礼部尚书徐光启商量一下，确定祭祀的人选，让他提前做好准备！”
祭祖！
普通人也很重视！
帝王将相更是严格控制！
祭祖的人选，当然是头等大事！
但是！
大明朝和其他朝代不同！
皇帝在北京！
皇陵在南京！
一南一北！
路途遥远！
皇帝不可能每年往返于南京和北京！
不仅劳累，还容易出事！
所以，在紫禁城建了天坛！
皇帝祭祖、祭天、祈雨、祈丰，都在天坛举行！
当然，祖先在南京地下，重视程度还是要有的！
皇帝去不了，人选就要变！
公主驸马就成了最佳人选！
可是朱由校目前还没有子女，有两个皇妹，但年龄都在十岁以下，自然还没结婚！
没有公主驸马，人选又要变了！
国家的国公，就成了最佳人选！
咳咳！
半年前，国公们已经被朱由校收拾得服服帖帖的，该死的死了，该流放的流放了！
侯爵的级别又不够！
这样一来二去，场面就很尴尬了！
去南京祭祖的人选没了！
离除夕祭祖只剩下一个月了！
估计新任礼部尚书徐光启正在为此头疼呢！
“祭祖的人选，让礼部从我的皇叔中选一个，然后下旨到他们封地就可以了，有什么困难吗？”
朱由校停下了脚步，随后给出了解决办法，祭祖这种事，心诚则灵嘛！
虽然我没有皇兄或驸马，但皇叔还是挺多的，我爷爷万历帝在位四十八年，皇子们都是一窝一窝生的！
皇叔就是大明的藩王，地位比驸马、国公还高，选一个去祭祖不算难事！
“陛下，皇家宗族的情况您也知道吧？”
指挥官大人的脸色很难看，尽量委婉地解释：“这一年，国家发生了无数大事，值得为陛下歌功颂德的事不计其数，如果让藩王们去，恐怕无法向先皇们一一禀报了！”
直接点说：宗族那群只会吃喝的废物，如果去祭祖，祖宗不显灵还好，显灵的话，当场气得暴毙都有可能！
至于祭文、礼仪这些琐碎的，指望藩王们去完成，还不如扔一只猪进皇陵陪先皇们乐呵乐呵呢！
“嗯？”
朱由校猛然惊醒，偌大的大明，想找一个合适的祭祖人选，似乎真的不容易！
“陛下，南方有急报！”
东厂代理督厂赵靖忠匆忙赶来，跪在地上，大声说：“程家夫子低头，程朱理学的典籍被何宗彦何阁老一把火烧了，理学即将凋零！
而且，做完这一切，何阁老离开了徽州继续南下，大概，大概是去南京了！”
第156章
唉！
朱由校的目光穿越无尽的空间，似乎看到了一位步履蹒跚的老人正在攀登岩石的顶部！
曾经权倾朝野，曾经桃李满天下！
如今老态龙钟，如今垂垂老矣！
“南京祭祀的人选：何宗彦！”
朱由校慢慢闭上眼睛，仿佛隔世般说道：“传旨天下，于大年三十祭祖！”
人生！
燃烧殆尽！
“微臣遵旨！”
或许感受到了陛下的悲伤情绪，指挥官大人小心翼翼地问道：“巡查户部，陛下是否继续进行？”
“走吧！”
朱由校把悲伤藏在心底，离开了大棚，换上了蜀锦的衣袍，带着指挥官大人前往户部！
户部！
陛下驾到！
户部尚书李起元率领百多位官员亲自迎接！
“微臣等恭迎陛下！”
“平身！”
朱由校挥动长袖，朗声道：“我这次来，是想看看户部真实的工作状态，各位爱卿不必拘束，和平常一样就行！
李尚书，让大家各就各位吧！”
“微臣遵旨！”
李尚书转身，正色说道：“遵陛下之命，各就各位！”
“微臣遵旨！”
户部百多位官员很快就散去，回到办公桌前继续拨弄算盘算账！
不过！
今天的算盘声格外响亮，“啪啪”声直冲云霄，懂行的人听起来，仿佛优雅的乐曲一般！
“陛下，您是先巡查各部门，还是先听微臣的汇报？”
李尚书显得有些刻板老实，恭敬地跟在陛下身边，轻声问道。
还好，李部长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他刻板老实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因此户部尚书的位子坐得很稳！
“边走边说吧！”
朱由校没多想，率先走进最近的院子，看着户部的工作模式，笑着说道。
这个院子里，堆积如山的都是账本，还得用算盘一个个计算，这样落后的方法让他忍不住发笑。
“自从陛下登基以来，朝廷在各地开展了两千九百六十五个以工代赈项目，虽然这里人不多，但个个都是精通算术的老会计，请陛下不要见笑！”
当官来说，从某种角度讲，李部长并不合格！
因为他不会讨好上级，不会拍马屁，还会指出领导的错误，很容易让领导不爽。
但作为上司，无论哪个方面，李部长又是称职的！
因为在任何时候，他都以工作为重，以下属的尊严和利益为重，所以很受下属的拥戴和喜爱。
这两点加起来，李起元能在三十年里晋升到工部尚书的位置，受到贵人的另眼相待，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因素！
“是我的过错，李部长请继续！”
朱由校收起笑容，亲切地与这位为国家工作了三十年的老部长交谈起来。
“陛下宽宏大量，让微臣敬佩！”
李部长不是不懂得识趣的人，脸色缓和后，又给了陛下台阶下，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以这个院子为例，也就是工程院，两千九百六十五个工程，国库累计支出约八千一百六十万三千两纹银。
其中，运河治理花费一千五百万两纹银，修建千座图书馆，藏书千万卷，花费一千万两纹银，这是最大的两项开支。
自从这些工程全面展开以来，能直接为国家创造经济效益的一共有一千二百二十一项，国库累计收益约为一千六百万纹银。
其中，长芦盐场三百万两纹银，舟山渔场两百万两纹银，这两个项目是最大的银两产出！”
“国家未来在这些项目的持续投入和回报会是多少呢？”
朱由校并没有太在意金银支出和收益的巨大差距，直接点出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预计未来十年，国家的持续投入将达到三亿两纹银，才能将这些工程全部稳定，按陛下的说法，这些都将被称为国有企业。”
李部长思路清晰，详细地解释道：“预计十年内，国家的持续收益将达到两亿两纹银，以实现国有企业在规定时间内获得最大收益。
十年之后，国有企业的收益将超过支出，以每年增长千万两纹银的速度持续增加。”
……
内阁！
“新年开始，为两位阁老准备公祭吧！”
首辅大人看完徽州知府送来的金色密信，强行压制住内心的悸动，沉声说道。
阁老的身体注定无法回到京城，很大可能要被运回故乡安葬，内阁能做的只有组织公祭。
“何阁老抗旨不遵！”
“刘阁老意图谋反！”
“孔孟程朱圣人世家已全部落幕！”
“内阁何时颁布抄家、夷族的圣旨？”
次辅大人内心充满了悲痛，但不得不严格按照既定计划行事，处理好所有的事。
十三道金牌下达，何阁老还未返回京城，抗旨不遵的九族之罪已定。
利用神器之士清除异己，刘阁老以乞骸骨归乡之名，妄动刀兵于山东，意图谋反的罪名已定。
计划即将接近尾声。
阁老唱完了黑脸。
接下来该朝廷唱红脸了。
再晚一些，可能会彻底点燃士林对朝廷的不满，过犹不及，恐怕会影响明年的科举！
“先定刘阁老的罪，罪名：意图谋反，判决：赐死，诛九族！”
首辅大人深吸一口气，顿了顿说：“何阁老已经前往南京，不出意外的话，他会主持应天府的祭祖事宜。
根据顺天府和应天府的距离以及行程时间，大约半个月后，可以在腊月十五定罪！
罪名：抗旨不遵，判决：赐死，诛九族！
以上内容，我会当面向陛下禀报最后的裁决，然后与文武百官商议，确保计划圆满结束。
可惜何阁老，身为罪臣，还要去祭祀历代先皇，真是委屈他了，委屈他了！”
“牺牲阁老，保全国家，公祭之时，我愿替他行弟子之礼，以慰阁老在天之灵！”
次辅大人沉默许久，仰天长叹道：“悲哀啊！悲哀啊！悲哀啊！”
“可以！”
首辅大人点点头。
“首辅大人、次辅大人，陛下让小人转告两位，南京年祭由何宗彦何阁老主持，请尽快拟好圣旨，传遍天下！”
锦衣卫百户进入内阁，行礼后，将陛下的决定告诉了两位辅政大臣，然后匆忙离开了。
以工代赈的支出与收入！
朝廷各项开支与收入！
国家各地的税收情况！
九边十一镇的军需和物资！
……
走了整整一个上午，李部长汇报了一个上午，朱由校看了一个上午，也听了半天。
总的来说：国家的整体投资处于严重亏损状态。
至少十年内无法达到收支平衡，必须发展副业。
三大商帮已经被抄家，商人界估计几十年都无法恢复，副业暂停。
士人世家被端掉了十分之一，加上以后寒门的上升通道完全打开，副业也消失了。
贪官污吏被端掉一半以上，即使剪羊毛也要有度，短期内无法再剪羊毛，副业停滞不前。
可以说，数百年来，国家积累下来的副业，基本上都被朱由校解决了。
李部长隐约指出，如果要再次开放副业，只能将目光投向世界！
坐在高位，很多事儿自然听说过！
比如干掉草原的王庭，不仅能占地方，还能抢走女真族近百年的财富！
比如开放海禁，为国家打开海洋时代的大门，不管是做生意，还是抢占土地，甚至是夺取金银岛！
这种一本万利的事儿，李部长觉得越多越好！
这让朱由校对李部长另眼相看，这看上去古板老实、憨厚和善的人，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老狐狸！
这么说其实也有点偏颇，历代以来，明朝的侵略性足以和强大的汉朝相提并论！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即便是李部长这样的浓眉大眼的老者，在国家的大环境下，骨子里同样有侵略性，看似平静的血液中蕴含着澎湃的激情！
副业！
迫在眉睫！
对此，朱由校报以微笑，没有发表意见，也没有回应！
国家大事！
只能在进行中，或者结束后，才能公之于众！
海洋时代！
目前只局限于朱由校推动，两位辅政大臣在暗中操作！
“户部的辛勤与勤奋，让朕惊叹不已！”
朱由校首先对户部的工作表示肯定，然后在李部长欣喜的目光中，继续说道：“不过，我在想，有没有新的计算方法，能保证计算更快、更准确！”
“陛下的意思是？”
李部长眼中的喜悦完全消失，随即皱起眉头说：“自从宋元四大数学家秦九韶、李冶、杨辉、朱世杰撰写《算术九章》后，算术已经有数百年没有改变过了！
微臣虽然知道《算术九章》的局限性，也为户部，乃至天下的账房辛劳感叹，但我绞尽脑汁，也找不到改进或改变的方法！
陛下怜悯我们的辛苦，我们感激涕零，但算术改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啊！”
也是！
宋元四大数学家编撰《算术九章》后，明朝已经存在了两百多年，却始终没有出现划时代的数学家！
因此，中华算术迅速从世界顶尖跌落，直到十九世纪末，才略有改善！
“朕有一法，李部长愿不愿意听一听？”
朱由校心中豪情渐生，胸有成竹地说：“此法，能解户部之急！”
数学！
历史！
曾经是朱由校最擅长，也最喜欢的两门课程！
喜欢的特别喜欢！
不喜欢的特别不喜欢！
最后的结果，他偏科读了个普通专科，学起了木工，毕业后成了木匠！
中华数学史的变化，朱由校印象很深，只需稍加变动，就能重回世界顶尖！
“微臣洗耳恭听！”
看着君王坦诚而自信的眼神，尽管李部长心中千头万绪，仍愿意听神奇的君王对算术之道的想法！
君臣，不亚于主仆！
主人说话，仆人聆听！
“您会阿拉伯数字吗，部长大人？”
朱由校满意地点点头，直指问题的关键！
“是两百多年前传入我国的鬼画符？”
“咳咳，部长大人不觉得这些鬼画符更有算术中的‘数’的味道吗？”
“嗯！确实有味道，但实用性太差，所以我国视其为糟粕！”
“非也！非也！非也！”
朱由校摇摇头，吩咐指挥使大人：“去拿纸笔来！”
笔墨纸砚准备齐全！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朱由校挥毫写下数字“1”！
“部长大人，这是多少？”
“‘1’，代表我国文字中的‘壹’字！”
“部长大人博学！”
朱由校称赞了一句，接着在宣纸上写下弯曲的数字，问道：“这是多少？”
“‘2’，代表我国文字中的‘贰’字！”
“这是多少？”
“‘3’，代表我国文字中的‘叁’字！”
……
一个愿意教，一个愿意学！
1到9的阿拉伯数字很快全写在了纸上！
“最后一个单独的数字，这是多少？”
“‘0’，代表我国文字中的‘零’字！”
“那么，1和0结合，是多少？”
朱由校完全沉浸在当老师的快乐中，尤其是看到聪明好学的学生，心中的喜悦难以言表！
好为人师！
这种隐藏在心底的天赋也被挖掘出来了！
“十？”
部长大人的眉头几乎拧成了麻花，半知半猜地说！
“很好！”
“微臣明白了！”
部长大人豁然开朗，然后跪倒在地，以弟子礼磕头，大声说：“微臣代替天下万民，叩谢陛下传授学业，解答困惑之恩！”
“中华算术，始终位于世界之巅，懂得阿拉伯数字不是关键，关键在于将九九乘法口诀、四则运算融会贯通，那样，才是真正懂得算术！”
朱由校扶起部长大人，鼓励道：“尽快把脑子里的东西整理出来，然后呈给暖阁，朕审阅后，如果没有重大错误，就可以在国朝内广而告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