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校心生怜悯，犹豫着说：“再过两天，就是行刑的日子了！如果可以，多照顾一下，让他们走得体面些！”
“皇上放心，指挥使很明白事理，诏狱从未如此干净，阁老的亲属在生活方面没有任何短缺！”
“刘家有几块免死金牌？”
“两块！”
“都用在谁身上了？”
“都用在阁老那两个不满一岁的重孙身上了！”
“那两个孩子怎么安排的？”
“由锦衣卫出面，把他们送到京城郊外的友好农家，由他们养大，将来可能会结为兄弟！”
“本来是亲兄弟，却成了义兄弟，这是朕的过错！”
朱由校心中一沉，眼神复杂：“锦衣卫全权负责这两个孩子的成长！等他们长大，如果想为官，就在朝廷里找个清贵的职位给他们！如果想做生意，只要是正当的，就为他们大开方便之门！如果想做个富翁，一辈子衣食无忧，无论是送银子还是其他方式，都可以！”
“奴婢遵命！”
大总管擦去额头的汗水，心中松了一口气！还好东厂出了问题！否则这个烂摊子，简直就是多了两个小祖宗！
两天后！
刘府！
以次辅大人为主导！
文武百官作为助手！
脱下官袍，换上朴素的丧服！
聚在一起！
没有尸体！
金丝楠木棺材里，只有阁老常穿的一件衣服！
时间紧迫！
甚至来不及为他雕刻楠木假尸！
默哀！
致敬！
次辅大人打旗！
六部尚书扶棺！
选风水宝地安葬！
直到夜幕降临！
仪式才结束！
政务繁忙！
次辅大人不能再耽误了！
脱下丧服！
坐上马车赶回内阁！
没想到！
却被别人先拦了下来！
“周部堂，有什么事吗？”
车夫勒住缰绳！
次辅大人掀开车帘，看见熟悉的人影，不禁一怔！
拦车的人是吏部尚书周嘉谟！
“次辅大人，能否让老朽搭个便车？”
周部堂坐在轮椅上，欠身行礼后，露出一丝微笑，表明他的来意！
当然！
但这不是真的！
不远处！
马匹的嘶叫声在寂静的夜晚格外响亮！
“可以！”
次辅大人沉吟之后，让人把他抬上了马车！
就在周部堂进到马车的那一刻！
次辅大人皱紧了眉头！
车帘再次拉下！
两位权倾朝野的大人物相对而坐！
“咳咳！”
周部堂的腹部如同鼓一样，因为咳嗽而剧烈起伏，他勉强说道：“终究是老了，精力和心力，与次辅大人相比，差距越来越大！”
“部堂大人历经五朝，精力旺盛，心力无限，实在是让我们这些晚辈汗颜！”
“老朽已是风烛残年，次辅大人不必如此！”
周部堂摇头苦笑：“老朽时日无多，这次拦车只是为了验证心中的疑惑，希望你能如实相告！”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第一个疑惑，实在是大不敬，陛下，您是否是一位明君？”
“古往今来，像陛下这样贤明的君主，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第二个疑惑，实在是僭越，首辅大人，您是否是忠臣？”
“千年以来，像首辅大人这样忠诚的人，两只手都数不完！”
“第三个疑惑，实在是冒犯，次辅大人，您是否是能臣？”
“百年来，除了严嵩、张居正等权相，我的才能无人能及！”
“第四个疑惑，陛下，您能否带领国家走向辉煌？”
“百年之内，国家将屹立于世界的顶峰，从文明到民生，都将达到巅峰！”
“第五个疑惑，内阁能否辅助陛下，不忘初心？”
“百年之内，内阁的志向将至死不渝，而且有前赴后继的勇气，愿意成为垫脚石！”
“第六个疑惑，文武百官能否助力内阁，添砖加瓦？”
“百年之内，新人换旧人，总有一天会有官员能跟上班，贡献力量！”
六个问题，六个回答！
部堂大人的腹部和喉咙像风箱一样，杂音很重，在昏暗的烛光下，脸色愈发难看！
灯枯油尽！
次辅大人证实了心中的猜测！
眼前这位被誉为“最有可能入阁拜相”的存在，再也没有入阁的机会了！
“我，还能撑两年！”
或许是感觉到次辅大人的眼神，部堂大人的声音立刻坚定起来，大声说：“两年内，吏部不会再有问题！”
“两年？”
次辅大人点点头，又摇摇头，苦涩地说：“离内阁的期望还差很远！”
国家的局面！
内阁缺少阁臣！
朝廷缺少官员！
特别是在九卿的位置选拔上！
人选尤其缺乏！
在大朝会上！
肯定要从六部尚书之中选出两到三位入阁拜相！
幸运的是！
国家不是一个位置只有一个候选人！
即使新阁臣入阁，也可以暂时替代六部尚书的职务！
现在最担心的就是！
像部堂大人这样的！
突然发生意外！
寿命无多！
一旦去世！
再从百官中挑选新的尚书！
如果新尚书能力不够！
必然会导致一部的混乱！
继续引爆朝廷的困境！
导致国家人力链的整体崩溃！
“次辅大人不必担忧，老朽自有打算！”
部堂大人举起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停顿了一下说：“两年内，老朽有信心培养出足以胜任吏部尚书的人选！不过，两年后，就看次辅大人能否把他推上吏部尚书的位置了！”
“你是什么意思？”
听说弦外之音，次辅的脸色大变，冷冷地说：“周部堂，别乱扯内阁的乱子！”
“呵呵，次辅大人既然明白，何必自我欺骗呢？”
部堂大人的笑声像风箱一样尖锐，如同鹰爪一般刺痛人心，“吏部尚书的位置，管理天下的官员升迁，不是一般人能胜任的！
但总有人，说得好听些，是想为国家分忧，说得难听些，就是自不量力！
西山的那个首辅的徒孙！
明年就会回京，坐上吏部左侍郎的位置！
次辅大人，你应该明白这其中的含义吧？”
“关于西山的事情，次辅略有耳闻，史可法在官场上受到排挤，感到不公平，立下大功后选择调回京城，也只是平调，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次辅面色平静，言辞轻松，似乎毫不在意！
然而他苍白的十指却揭示出他内心的不简单！
西山巡抚蔡复一！
西山镇抚孙传庭！
西山副史史可法！
他们三人之间的纠葛，早已随无烟煤的传说传遍全国！
此刻！
那些围坐在无烟煤炉旁取暖的百姓，一定正在谈论此事，责骂蔡复一和孙传庭不是好官，大力推崇给他们生活希望的好官！
这其中！
肯定有推手！
史可法的师傅，督察院左副都御史左光斗是一个！
原东林党的内阁首辅叶向高可能是第二个！
制造声势！
为党派最后的希望制造声势！
恰好！
时势造英雄！
吏部尚书周部堂病重！
这时如果能把史可法调回京城，坐上吏部的第二把交椅，不出意外，他可能会成为国朝最年轻的九卿！
问题来了！
史可法！
他能胜任吏部尚书的位置吗？
次辅大人不清楚！
但他不敢赌！
“次辅大人，我没有指责内阁的意思！”
部堂大人老练精明，目的达成，笑道：“我只是想让我选的人有机会与之竞争！”
“你选的是谁？”
“翰林院修撰黄道周！”
部堂大人下车！
马车继续前行！
次辅大人正襟危坐！
内心无比复杂！
史可法！
已经是东林党的公开余孽！
即将重返京城！
西山副史是正三品！
吏部左侍郎也是正三品！
看似平调的背后！
隐藏着无尽的含义！
“进卿，你到底在想什么？”
次辅大人十分困惑，隐约感到不适，仿佛被背叛了一样！
西山的排挤！
无烟煤的反击！
内阁曾经深入讨论过史可法的事！
最后！
意见一致！
史可法可以回京！
但只能担任正四品官！
比如大理寺少卿、太常寺少卿、太仆寺少卿等实权正四品官，任他挑选！
如果想更早接触国家秘密，可以允许他进入内阁当侍读学士！
甚至！
当首辅大人提出将国子监祭酒的位置给予徒孙时，也没有遭到任何反对！
可就在主持公祭的三天内！
内阁下令吏部，让史可法在京述职后直接进入吏部担任左侍郎！
次辅大人竟一点消息也没收到，更不用说商量了！
刚才，部堂大人提起这事时，为了维护内阁的团结和尊严，次辅大人并没有对此调动命令提出异议！
但心中的隔阂总是让次辅大人如鲠在喉！
“陛下费尽心力，内阁用尽手段，无论如何，朝廷上不能再有党派存在了！”
次辅大人眼中闪过一丝寒意，厉声道：“就算本次辅给你一个机会又怎么样？”
“龙伯！”
“老奴在！”
“顺路去翰林院修撰府上走一趟！”
“是！”
黄家！
可能主人刚回家，门还没来得及关上！
龙伯把马车开到正门前，放下缰绳跳下车，拍响了木门！
“是谁？”
黄道周听到声音赶来，手里提着一盏明灯，照亮了来人的脸，心中顿时一惊，“龙伯？”
宰相门前有七品官！
龙伯！
作为次辅大人家的管家兼车夫，被满朝文武所熟知！
“黄大人，是否有时间，家主请你上车一叙？”
龙伯懂得礼节，没有傲慢，也没有轻视，指着附近的马车，和蔼地说。
“请让我换件衣服！”
“请便！”
换上崭新的官服，黄道周上了马车，看到熟悉的身影，立刻要行礼！
“不必多礼！”
车内的空间不大不小，次辅大人伸出手，正好能托住黄道周的手臂，笑道：“这次见面非正式，不必在意细节！”
“多谢次辅大人！”
黄道周感觉到腋下的力量，暗暗惊讶，顺势坐在了对面的位置！
四目相对！
“不知道次辅大人深夜来找下官，有何事？”
“刚才，朝廷里的一位重臣向本次辅推荐了你，所以我想先来看看。”
“朝廷重臣？”
黄道周微微一愣，知道自己遇到了贵人，恭敬地说：“次辅大人能否告诉我这位重臣的名字，让学生可以去府上拜谢。”
顺着梯子往上爬！
从“下官”到“学生”，只是一句话的改变！
但其中的关系，却被拉近了无数的距离！
“再过些日子，你会知道这位重臣是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