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我想放糖。”
顾清漓看着苏玉梅喂到嘴边的白粥,眉毛皱了起来,满脸都是抗拒。
“现在还不可以。”苏玉梅闻了一下,然后说:“我熬得很烂,很香的,你尝一口。”
顾清漓高中得胃病的时候,苏玉梅陪她走读了半年,她整整喝了半年的粥。
白菜粥,瘦肉粥,小米粥。
顾清漓对喝粥的心理阴影面积比她这十八年来走的人生轨迹还要大。
“喝完才能输液,就喝这一碗。”
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顾清漓闭着眼,自己捧着碗喝了精光。
她强压下那股想吐的欲望,一张脸憋得由白变得通红。
苏玉梅拿纸帮她擦了一下脸上的汗和嘴边沾到的米汤,按了一下呼叫铃。
等护士给顾清漓扎好了针,挂上了吊水瓶苏玉梅才收拾东西离开病房。
顾清漓一个人安静的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手里拽着那条可乐味的糖,思绪渐渐飘远。
想到了2014年,初一的那个夏天。
“小漓!”蒋念一看着顾清漓牵着顾清雪走远的背影,背着书包快步追了上去。
她的手搭在顾清漓的肩膀上,揽着她的脖子,“你爸妈今天又不来接你们吗?”
顾清漓的书包有些重,脸上挂着几道已经结痂的抓痕,蜡黄的脸泛着一层薄红,呼吸有点重,“嗯,他们这段时间工作挺忙的。念一,你家好像不在这个方向吧?”
“哎呀,我爸妈又不管我,我陪你和顾清雪一起去车站玩一会再回家。”
蒋念一从口袋里摸出来一根糖,递给了顾清雪,“吃了糖以后,回家路上不能再打你妹妹哦,不然我以后就只跟顾清漓说话,再也不理你了!”
顾清雪看到棒棒糖,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想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顾清漓。
她还记得之前她拿别人给的东西,被爸爸打了。顾清漓教过她,不能随便拿人家的东西。
“蒋念一给的东西可以拿。”顾清漓看着她投过来的眼神,淡淡的说了一句:“要说谢谢。”
“谢谢蒋念一!”顾清雪接过来,撕开包装纸,糖的甜味在她嘴里炸开,舒服的眯了眯眼睛。
三个人背着那个时候流行的印着各种卡通图案的书包,并排走着。有些沉重的书包压在肩膀上,太阳的光洒在她们身上,影子被越拉越长。
三个人在一块,大部分时间都是蒋念一在说话。她每天都要跟顾清漓说很多在学校里听到的八卦,还有在情窦初开的年纪里,最青涩懵懂的暗恋。
顾清漓只耐心的听着,偶尔会附和两句。她的话一直都很少,除了通过蒋念一,学校里的八卦是传不进她的耳朵的。
亮着“虎南线”灯牌的公交车缓缓驶来,顾清漓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张公交卡,紧紧牵着顾清雪挤在人群里上了车。
她坐在车厢的最后一排,隔着窗户,对着蒋念一挥手。
天边是一片红色,晚霞的余光像一层纱衣披在了大地上,顾清漓看着蒋念一朝着反方向越走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她才将视线收回来。
到站时天已经暗了下来,顾清雪嫌牵手太热,伸手拉住了顾清漓的书包带子。
站牌离家还有一段距离。
两个人还没走出去多远,一些细小的石头就丢在了顾清雪的身上。石头砸在她的书包上还有裤子上,发出一阵阵沉闷的声响。
“你们干什么!”
顾清漓把顾清雪拉远,挡在了她前面,眼睛狠戾地瞪着和她们穿着同样校服的几个人。
为首的人是她的同班同学,叫翟艺澄的一个女孩子。
那几个人里不缺乏熟面孔,顾清漓记得他们的脸,都是她的同班同学,她叫不出名字。
“这不是我们班的智障儿童和黄脸婆吗?”翟艺澄略带稚气的脸上却挂着极其瘆人的笑意,“怎么?智障儿又捡垃圾吃了吗?”
“这是蒋念一给的,我没有捡垃圾!”
顾清雪对着他们吼了起来,眼眶通红。
“切!也就蒋念一闲的没事干才会愿意搭理你们。”翟艺澄撇了撇嘴,从书包里掏出来了一本笔记本晃了一下,“顾清漓,这个东西你有没有很熟悉?”
顾清漓看着那本蓝色封皮的活页日记本,瞳孔缩了一下,惊叫了起来,“还给我!”
翟艺澄对着旁边的人笑了一下,然后翻开,开始念了起来。
“2013年十月九号,今天那个我关注了好久的男生跟我说话了。他叫陈澈,是我们班的数学课代表。我其实认识他很久了,从学前班开始,历经了两次换校,我和他都在相同的学校和班级。”
“2013年十一月二号,我好像真的喜欢上陈澈了………哈哈哈哈!黄脸婆居然喜欢我们班的班长,你也不照照镜子,你哪一点配得上喜欢人家!”
“我要是陈澈,我要是知道一个傻子的妹妹喜欢我,我会被恶心的吐个三天三夜!”
人堆爆发出一阵哄笑,顾清漓紧紧捏着拳头,牙齿咬破了嘴唇,铁锈味在口腔中蔓延。
“啊!你又发疯了吗!”
顾清雪冲了上去,对着翟艺澄就是一阵乱挠。周围的几个人将顾清雪推倒在了地上,她的怀里死死护着那本日记本,她的眼睛紧闭着,准备迎接这些人的拳打脚踢。
预想的疼痛没有袭来,倒是顾清漓压在了她的身上,替她挡掉了所有的拳头。
顾清漓的身体从小就很娇小,在相同的年纪里,她要比别人矮上一大截。因为营养不良,面黄肌瘦,一直都被班上的人称为黄脸婆。
胳膊和腿都很纤细,没有什么力气。只能尽量将身体蜷缩起来,护住重要的部位。
没有人会帮她们的。
在樱洲上学的这十几年,从来没有人帮过她们。
翟艺澄居高临下地看着满身狼狈的顾清漓,她撩了一把凌乱的头发,“垃圾永远都是垃圾,离陈澈远一点!”
脑袋被人踩着,顾清漓的手心捏了一把掺杂着石子的泥土,尖锐的石体划破了她的皮肤。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带着顾清雪回的家,只记得那个夏夜里的晚风是刺骨的冷。
顾清漓的衣服全是赃物,头发上也都是泥沙。
那一晚她都沉默着,她在心里平静的接受了这一场欺凌,也再一次死去。
顾清漓记得那天之后的第二天,她的枕头底下放着两根可乐味的棒棒糖,下面压着的字条上写着歪歪扭扭的三个字。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