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天功夫,货箱底的青霉素被逐渐取出,足足能装五个标准纸箱。
战士们一阵欢呼,就像过年一样!
朱政委满眼的热切,开心的挫着手,咧着大嘴,满口黄牙,喷着浓重的旱烟味。
他一个劲的感激道:“太感谢了!东家真是我们的救命活菩萨啊!
有了这些药物,我们就再也不怕战士们因轻伤感染,活活的熬死了!
太感谢了!......”
说道此处,朱政委的老眼抖动,悄然红了……
王益偷眼打量这位可以说是军中高官的八路首长,心中慨叹,太寒酸了。
如果要形容的话,就是一个字“苦”!
他那还算干净的脖颈子,白领子都起了层厚厚的黑油;
再瞧那满脸的泥灰,就知道,他定是得着信后,刚从伏击战场上赶过来的;
再看他那一脸的高兴劲,就跟要结婚入洞房一样……
王益心里不由一酸!
“战士们真是太艰苦了!”
朱政委眉毛一扬,没觉得丢人,反倒一脸得意道:
“不怕苦!
再说,咱苦日子也快到头了!
现在的小鬼子,就是秋后的蚂蚱,再蹦跶不了几天了!”
王益纳闷,好奇追问道:“有消息?”
“嗯!欧洲战场已结束,日本太平洋战场失利,美国和苏联一定会对他们动死手!
胜利在望,咱再抗一抗,不打紧!”
王益听闻喜讯,心中兴奋,不由多话了些。
“朱政委,您真是很乐观啊!”
朱政委哈哈大笑道:“能抗过来的,没几个不是靠大无畏的乐观主义精神撑着!
少东家,你不也是这样的嘛?
不然,你怎么肯上我们这条缝缝补补的破船啊?”
王益被明白人一语点破,有些动容!
自己何尝不是想尽力做一些中国人该干的事儿……
这朱政委说话实诚,没有半点官腔。
王益直言道:“我和老父亲深受你们顽强的精神感动,能出一把绵薄之力,定不能旁观!
你们都是中华抵御外辱的中坚力量,我和父亲深为钦佩啊!”
朱政委很坦然地摆摆手道:
“少东家,咱别站着唠了,赶紧着,去屋子里。
我给你们准备了糜子肉,上午刚打来的,就等你们来呢!
没成想你本是明天才到,但这么快就闻着味来了!”
这玩笑开得很不见外!
王益颇感对方是自来熟,不生分,更加从容了些。
他回想这一路,担惊受怕,生死坎坷,忽然又想起自己的伙计小六子死了,就颇为伤感了起来。
眼圈一红,没了初来的欣喜,放倒暗自落了泪!
朱政委早就得着信,知道王益家牺牲了个伙计。
他当下好心宽慰道:
“干革命没有不死人的!
伙计的死令人痛惜,但价值巨大!”
王益神色难看,总觉得这话带着冷意,心中稍有不快!
朱政委当然能看出端倪,唏嘘道:
“少东家,我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生死,我早已看惯了……
太多了!
没有别的!
解放后,我会把他当烈士对待,给他树碑立传,了表心意!
请少东家把小六的具体姓名和地址,告送我的勤务兵记下!”
王益见勤务兵一脸肃穆的认真样,就如实说了,但,心里也没抱太大希望。
王益知道,人都死了,再悲伤也是没有用,回去还是多给些安家费,来的实在!
朱政委是个有心的人。
解放后,他还专门派人找到了小六家里,兑现了诺言!
第二天,伙计们继续装箱封盖,为了不让再次遇到鬼子时,多有起疑,就格外小心了些,还将昨日的敲动痕迹,用推刨削平,抹了些尘灰做旧。
伙计们好像得了王老东家的真传,那活做的漂亮,修新如旧!
朱政委见伙计们还要一段时间,有意带王益一同参观下自己的革命圣地。
王益被朱政委热情相邀,一路引到了军火生产重地,根据地兵工厂。
兵工厂实际就是个民房院子,就和他的衣服一样寒酸,简直不能再破了。
只见外面有两个士兵持枪站岗,木门一边还有模有样的挂着白底黑子的牌子,写着大大的几个苍劲字体,带着作者的欣喜自豪,晋察冀根据地第一兵工厂。
王益纳闷,还有些吃惊,很想进去一看究竟。
可进去了,他就蔫了!
实际就是个加工作坊,三间房的一个大院,人来人往,很忙碌。
那牌子写的煞有介事,就是为了壮气势,原来是蒙人的!
进入屋内,满屋子的火药味。
二十多个老乡挤在借用的土坯房子里,正在技术员的带领下,手上利索的装着火药。
一边是成品子弹,有序的堆着,都是利用捡回的弹壳,重新加底火,填无烟火药,压弹头,刷清油的复装弹。
就是这,朱政委还一脸自豪,嘚瑟道:“这子弹虽然准头差点,但大队作战拼的是火力密度,不打紧,至少咱有了源源不断的自主供应,再不怕开两枪就哑火跑路了!”
王益也听说过,国军经常嘲讽自己的穷兄弟,是游而不击,就是腿快!
朱政委不遮丑,说的实在。
王益反而一阵脸红,为自己的小瞧多有自责!
他知道这八路军有自己的难处,身在敌后,补给着实困难,尤其是药品更是金贵!
战斗中,弹药少可以用小刀割肉的办法,打伏击抢点,但那药品都在敌军死守的县城里,没有大的实力,可就着实抢不来了,一定非常奇缺!
朱政委看王益面色复杂,淡然一笑道:“走!我带你去看看,你那药品的大用处!”
很快,他俩就步行来到了一个满院子都晒满了白沙布的地方。
不时,还有伤兵被从前线紧急送回来。
他们都是满身血污,无力哼哼着,看着听着让人揪心!
这里所有人进进出出,非常疲累,抬担架的老乡们小跑时腿脚都在打颤了!
王益心中不忍,扭头去看近处挂满的纱布。
纱布也都是用过的,被清洗干净,用开水消过毒,煮的已经泛着淡黄,还有些正冒着热气,估计是刚被赶鸭子上架的婆姨护士们匆忙间晒上去的!
王益不由眼圈一红,沙哑问道:“朱政委,你们真让我佩服!”
朱政委倒是很淡然,打趣道:“家仇国恨,匹夫有责!应该的!”
二人走着走着就到了一处屋子前,肮脏的土红白布帘子上赫然有个大大的红十字标记,门边挂着牌子,手术室,里边很嘈杂,还有一位战士的哭嚎声!
“我的腿!……我的娘啊!”
王益忍不住,见没人进出的空档,掀开门帘,朝内侧看了一眼,就吓得缩回了头!
他忍着恶心,一脸震惊道:“你们就用铁锯子截肢?”
朱政委见怪不怪道:“我要是需要截肢,也一样!
咱这地方,仅能用土法子,吃曼陀罗煎药止痛。
中药来的慢,但手术不等人啊!
弄不好就大出血,死翘翘了!
疼点,能活!”
……
“让一让!让一让!”
忽然,一个护士急匆匆的端着搪瓷盘子跑了过来。
王益慌忙从发愣中惊醒,匆忙躲开门口,满口的歉意!
护士满眼的焦急,没空搭理他,就是朱政委也没被她认出。
他趁机瞄了瞄,托盘上有几盒青霉素,是日文包装,应该是他昨天送来的那批!
朱政委此时颇显得动容,唏嘘道:“这都用了小半箱了,都是金贵的药啊!
你可救了不少人!
疼点,战士们不怕!
可这感染高烧,那是什么铁硬的汉子都扛不住的啊!”
……
王益哑然无语!
他那心中的震惊和感动如江河般汹涌!
他竟一时无措,找不到合适的言语来表达自己的心境!
任何赞颂在这个生死战场上都显得太轻飘飘了,甚至都有些多余!
王益刚才也一同扫到了那护士的脸,惊为天人,心中很是好奇,男人本能下,就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下……
朱政委想缓和下这沉重的气氛,也怕战地医院的惨样吓到这少爷羔子,就转移话题,扯闲篇,小声道:“她是我们根据地最漂亮的女娃子,名叫何梦琪,名字很雅致!”
王益来了兴趣,“看她那白皙的面皮应该从小养尊处优,没干过粗活,一定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吧?”
朱政委摇头苦笑道:“的确出身不一般,人也聪明,透着灵气,但就是……
不说了!
这女娃子人长得水灵,心地也好!
我敢保证,她是一个忠诚的革命志愿者!”
王益心中狐疑,“志愿者,那就不是革命者了,应该还在组织外。看朱政委不愿多提的样子,她一定有故事!”
朱政委不想多说,王益当然不好追问!
那就太纨绔子弟了,看到漂亮妹子就挪不动步子,这可不是王益的风格!
回去路上,两人都没有什么话,一切尽在无言中……
临走,朱政委亲热的将骡车队,送出了十里之外。
临别,朱政委望了望连绵青翠,大好河山,心有感慨!
他盯着王益,语重心长道: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我这里没什么东西可补偿你和老东家的贡献。
仅有几箱的金钱豹皮和草药,勉强可兑换些钱粮!
还请小兄弟收下!
务必收下!”
王益这小半天走访了八路军的驻扎地,看到他们在这么艰苦的条件下,还斗志昂扬,说不感动是骗人的!
他此时真不好意思再收下这仅有的财物了。
但,自己何尝不也是入不敷出呢?
王益心里一热,当下也不推辞,
“好!多谢朱政委好意!
如再有所获,药品枪弹,我定会亲自送来!”
朱政委双眼炙热,很感激,紧紧握住王益的手!
“好!有你们的支持,我更有信心了!一路平安!”
王益回头望了望那大山深处的村庄,袅袅炊烟升起,晴空白云,满眼清翠,很美,很壮丽!
他恋恋不舍的离开了这座革命的圣地,打定主意。
大不了再去坑那些孙子们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