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格遗址大威德殿前,警察拉起了警戒线,正在勘查现场。
边巴送罗杰斯、拉尔森一行人回酒店后,他自己折回到案发现场。
看着被黑油漆涂抹得乱七八糟的壁画,边巴的内心也是乱七八糟。
藏经洞的发现,令古格遗址名声大噪,似乎可以媲美敦煌了。虽然发生了一起案件,但是文物丝毫未损。
随之而来,坛城殿发现的雕版和佛珠也为古格盛誉再添一笔,如果大威德殿的古格全貌图修复成功,那将是古格遗址的又一大成果。
这些发现极有可能是今年考古界的头号殊荣。有这么多的成绩,作为文化局长的边巴,没准能提升一级,说不定去了地区文化局,或者自治区的文物局。
然而现在,希望越来越渺茫了。
罗杰斯最为期待的古格全貌图在即将面世的时候被人毁了。
想起这个恶人,边巴气得牙根痒痒。真想浸其皮、食其肉。他拨通了公安局鲁局长的电话:“喂,鲁局长,你好。”
“你好边巴局长。”
“今天古格遗址发生的案件,还请你关注一下,尽快想办法抓到嫌犯。这可是考察团重点考察的项目,如今却遭到恶意破坏。”
“已经派人去了,按程序办。”
“老鲁,按程序办可不行啊,能不能加快进度,争取早日破案。王副县长对此事很关注。这可是关系到申报世界文化遗产的大事啊。”
“我的老哥,我也想快点破案。你也知道,今天是萨嘎达瓦节,警察都上街去执勤,哪还有更多的警力呢。古格遗址前几天那起案件还没有结,这会儿又冒出来一个,顾不过来啊。”
“老鲁,无论如何,你也要帮我这个忙。总得给考察团一个说法,也要给领导一个交待。”
“行,你老兄既然说了,我马上派刑警大队的大队长亲自上,力争早日破案。”
“好好好,谢谢老鲁,改日请您喝酒。”
电话挂了。边巴的心情稍好了一点。可是,他还是不能理解,谁会与这幅壁画过不去呢?他最担心的是如何向王副县长汇报。
王县长今天忙于萨嘎达瓦节,可能顾不上,但是丑媳妇也得见公婆,出了这样无厘头的事,该怎么解释呢?
边巴还在考虑怎么向王副县长汇报,手机响了,他打开一看,不好,是政府办公室的胡秘书。
“边巴局长,你好,王副县长请你到他办公室来一下。”
“哦,好,现在吗?县长这会儿在?”
“对,现在,王县长在等你。”
“胡秘书,县长找我……有什么事吗?”
“这个不清楚,你来了就知道。”
“哦,哦,县长心情怎么样,有没有生气的样子?”
“边巴局长,你问得有点多了啊。”
“哦,好好,我马上就来。”
边巴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来到王副县长的办公室。
“县长,您找我。”
“坐,边巴。”王副县长正在批阅文件,没有抬头,“稍等,我把这个文件看完。”
边巴腰杆挺得直直的,不敢靠那椅子的靠背。椅子虽是皮制的,可是边巴坐在上面并没感到舒适,反而感到有些冰冷。
王副县长看完文件,站起身来给边巴倒了一杯水。边巴受宠若惊。
以前进过王副县长办公室很多次,每次都是匆匆而来,汇报完工作匆匆而去,从来不敢久留,也未曾受到领导挽留。
县文化局在政府机关是非重要部门,既不深触民生,也不涉及稳定,副县长的主要精力当然不会放在这方面。边巴与县长坐下来谈话的机会很少。
“王县长……最近很忙啊。我,我的工作没有干好,牵扯领导精力,让您操心了。”边巴主动承认错误,态度相当诚恳。
“边巴局长,上次给你交待的事,你落实了没有?”王副县长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问道。
“县长您是说……?”边巴一时想不起来,王副县长交待的什么事,他的脑门上立刻冒出了虚汗。
“古格遗址的守门人,旺堆老人,该休息了吧。”王副县长看了一眼边巴,眼神里有些不满。
“噢,我正想汇报呢。最近事情特别多,既要搞萨嘎达瓦节的文化活动,又要配合考察团考察,这事就缓了缓。”边巴看着王副县长说,“不过,我们正在物色合适人选,一定要选有责任心,年轻点的,又有文化内涵的人,选好之后马上就换。”
“边巴局长是个大忙人呐。”王副县长似有几分挖苦的意思,“有备选的人吗?”
“嗯,已经选好了,明天就可以换人。”边巴心想,今天无论如何要找人把旺堆给换了。
王副县长点点头,说:“最近,县上的文化工作开展得不错,尤其是考察团来了之后,古格的考古发现成绩显著,有些成果在全区甚至全国都出了名,边巴局长功不可没啊。”
“那都是县长领导得好。”边巴满脸堆笑说。
“罗杰斯先生刚才来过了,对你的工作十分认可。”王副县长说,“虽然他提出一些不满,不过,我觉得边巴局长还是功大于过。毕竟,古格遗址在沉寂了多年之后,再次惊艳绽放,不得不令人刮目相看。”
“功劳实不敢说,我倒是要好好反省,为什么一边出成绩,一边出问题,尤其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实在是不应该,我向您道歉,是我工作没有做好,用人不当,导致发生了不该发生事,你怎么处分我,我都会接受。”边巴说。
“处分也没有什么用了。古格这幅壁画永世不可能再修复。”王副县长喝了一口茶说,“有些事做错了还有机会推倒重来,有些事错了就错了,你永远没有改过的机会。”
边巴的手心里开始冒汗,他欠了欠身说:“县长,我正在配合公安局全力查处案件,一定要把嫌犯抓到,给县长一个交待。”
王副县长看着边巴,一时没有说话,边巴心里更慌了。
县长说:“嫌犯已经找到。”
“找到了?是什么人?我怎么不知道,县长,这是怎么回事?”边巴丈二和尚摸不到头。
“是旺堆。”王副县长说,“他受人蛊惑,以为考察团是来古格盗宝。他护城心切,处处设障。今天的事,就是他干的。”
“天呐,怎么会这样?这个旺堆,真是老不死的家伙,朽木一块,混帐东西。”边巴还想骂,可已没词。
“别埋怨他,多检讨自己的工作吧。”县长又喝了一口茶,“旺堆刚才来这里承认是他干的。边巴局长,最近你也辛苦了,好长时间没休假吧?”
“县长,工作这么忙,事情还有很多,我怎么能休假呢?”边巴不知县长是什么意思。
“这样吧,最近上级组织学校有个学习名额。我考虑了一下,你工作这么辛苦,一方面去学习提高,一方面也是休整。去拉萨待三个月,文化局的工作就由姜副局长主持。明天就收拾收拾准备动身吧。”
边巴怎么也没有想到,居然是这样的结果。
边巴心里很清楚,在这个紧要关头让他去学习,无疑是剥夺他继续表现的机会。
王副县长一番“关心的话”,像一盆凉水彻底浇醒了边巴。他本以为这次重大文化活动之后,自己理应提升,如今不但提升无望,可能连乌纱都要不保。他坐在那里半天没有吱声。
“边巴局长,边巴局长。”王副县长喊了两声。
边巴回过神来。
“边巴局长,不要有什么心里负担,也不要想多了,这都是正常的学习培训,回来你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
“噢,噢,好,知道了。”边巴有些心不守正。
“你回去与姜副局长交接一下,有什么事,咱们后面再说。”
边巴出了王副县长的办公室,茫然若失地回到自己办公室。
是罗杰斯来告状了?还是旺堆又来大闹县委?还是姜副局长背后摆刀子?或者是县长有自己的人要任用,正好抓住我边巴工作失误的把柄?
边巴想不通,他觉得憋屈。为了古格申报世界遗产,他一心扑在工作上,没日没夜地加班、陪人。
我以我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王副县长既不批评,也没发火,却来了一招“杯酒释兵权”。这比劈头盖脸地骂一顿更狠啊。
边巴窝在自己的办公椅里,点了根烟,慢慢抽了起来。下一步该如何是好呢?
体制内还能不能干下去,仕途还有没有希望?自己掏心掏肺讲真话,尽心尽力做实事,夹着尾巴做人,生怕出点差错,功劳那么大,问题那么小,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凭什么要让位给他人?
明眼人都知道,表面上是去学习培训,实际上是要免职。他妈的,这些年的努力就这样白费了。
他恨旺堆,他后悔自己心慈手软,没有及时把旺堆辞退,现在养疽为患。他对这样的结局突然产生了一种可笑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