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我师父问起外乡人鬼附体的事情,族长连忙回答:
有!有!我们有个小伙计打听到了。只是这几日听活佛诵经法度庄严,没敢打扰。我现在就喊他过来跟你说。
他于是把那个小机灵鬼伙计叫来,让他跟我师父讲。
原来这个小机灵鬼伙计第二天便打听出来了:荣起客栈那些天住过一个外乡人,是个江湖郎中……
我师父一听‘江湖郎中’,心里吧嗒一声,仿佛煤气灯的开关被人打开了,忽地一亮。
我师父问道:客栈怎么知道他是江湖郎中?他在客栈给人看病吗?还是怎的?
小机灵伙计回答:不是。他说是来探亲访友的。可是凑巧了。当时客栈正好有个伙计脖子上长了个大脓包,走路疼得龇牙咧嘴的。外乡人见了,便从包袱里取出一把薄刃柳叶刀来,朝着伙计的脓包只一挥,眨眼间就割了,脓血流了一大盆。外乡人又给伙计上了金疮药,第二天便好了。所以客栈里的人这才知道他是个江湖郎中,就称赞他是神医秤砣。
呵呵!我师父心里暗笑,哪来的神医秤砣?这人必是尤一刀无疑。
我师父问道:哦!那后来呢?
小机灵鬼伙计回答:后来外乡人说找到了亲友,在客栈寄存了行李,退了房子,去亲友那里住了三天。然后第三天晚上赶回来,取了行李,连夜走了。不晓得为啥这么匆忙。
我师父听了点点头。嗯了一声。问道:他是独自一人?还是与人结伴一起来的?
小机灵鬼伙计回答:独自一人。
我师父听完,立刻对李家族长说:
依老衲看,这个外乡人十有八九便是李大总管的鬼附体。老衲现在诵经完毕。就此告辞。继续云游四方。在路上留心,一定能找到李大总管的鬼附体。给他念一回楞严咒,降妖除魔,超度李大总管的亡灵。以后再也不会有鬼回来生事了。
李家族长口诵‘活佛’,感激不尽。
他有些纳闷,问道:敢问活佛,茫茫人海,你如何才能找到我们家李老爷的鬼附体呢?
我师父微微一笑,回答:佛法无边,不可尽言。心有所想,事有所成。不必多问。总之我一定能找到他就是了。
李家族长说了声:阿弥陀佛。不敢再问了。
他叫家丁去佛堂柜子里取出一个紫檀木盒,双手捧着过来,打开给我师父看。
只见里面装着一领缀满珍珠宝石的袈裟、两串紫檀檀香佛珠,一只白玉镶金碗。
李家族长说道:活佛,这是我们家李老爷当年在宫中做大总管的时候,有官员从西土进贡来的几样佛事,被他截留顺回了家,一直供奉到今天。据说是仿照佛陀用过的打造而成。珍稀异常,世所罕见。在我们家佛堂里供奉也不能耀其光芒。现在送给活佛,聊表敬意,也算是各得其所。
我师父微微一笑,拍了拍身上的百衲衣,指了指满是干泥的赤脚,笑道:
老衲身无一物,不惹尘埃。头无片瓦,足无立锥。无牵无挂,四海为家。要它何用?
李家族长闻言,不敢坚持。叫家丁收了紫檀木盒。去厨下取出一包炊饼干粮来,送给我师父。
我师父哈哈大笑,从中取出一个炊饼,揣进怀里,说道:这个可以有。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一个炊饼足矣。
说完脚底生风,出了李家宅院,头也不回,大摇大摆地去了。
他当日离开大城县,朝着天津卫的方向而去。
白天怕引人注意,不敢快行,低头默默走路。晚上使出千里神行轻功,如影如风,只在树梢上行走。
只消一日,来到天津卫。
我师父当时以为,马春圃与尤一刀两个串通一气,图谋李杏滋保管的人皮藏宝图。也许是怕去的人多了,会引起怀疑,因此让尤一刀独自一人前往。拿到黑铁盒子以后,去天津卫找马春圃汇合。二人再谋划下一步盗墓的事情。所以我师父这才直奔天津卫。
他担心暴露行踪,没有去飞龙镖局找李广亨。因为他这次突然失踪,飞龙镖局的人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甚至传言他被仇人杀了。想必李广亨也是蒙在鼓里,估计已经让孙海停止了监视马春圃。如果现在去找他,万一走漏了风声,势必打草惊蛇。
我师父到了天津卫,便直接去了日租界。因为马春圃的鼎炉斋位于日租界宫岛街。他为了打探情况,没去寺庙借宿。就在宫岛街的马路上露宿街头,乞讨化缘。
有道是,九河下梢天津卫,三道浮桥两道关。
这天津卫街头混混之多是出了名的。宫岛街商铺林立,还有几家日本妓院,因此混混比别处更多一些。
要知道混混儿也分三六九等,像斧头帮帮主罗大交那样的大耍算是头等,而最不入流的就是些在马路上小偷小摸、坑蒙拐骗的混混,俗称“狗烂儿”。
我师父白天在鼎炉斋对面马路边坐定,身前摆一只破碗,乞讨化缘。时不时抬头望望对面鼎炉斋,监视门口的动静。
偏巧有两个混混“狗烂儿”,在他附近耍“撒花”把戏骗钱。
(所谓撒花,就是找个小孩子假装给重病母亲买药,在马路上故意撞上一个行人,把手中的药方和当票撞得满天飞,然后抱着行人的大腿让人家赔钱。如果行人被缠得不耐烦,赔上两块钱,就放他走。如果行人不赔钱,那两个混混就会上去假装主持公道,以武力相威胁,逼人家赔钱。)
用这鬼把戏骗钱也并非易事。经常走这条马路的熟人们,都认得这几个混混,见了他们绕着走,不给他们撒花碰瓷的机会。
而陌生人呢,有钱的坐洋车。狗烂儿混混们可不敢撞洋车,若是把车撞坏了,车夫能跟他们玩儿命,非把他们脑袋拧下来不可。
没钱的生人呢?倒是可以放心大胆地去撞。但是折腾半日也讹诈不出一两个铜板来。经常是赔本赚吆喝,瞎耽误工夫。
正如哲学家李奶奶所言,赚钱比吃屎还难呢。狗烂儿混混们最懂这个道理了。
他们眼见着我师父在马路牙子上坐了不到半天,破碗里面便多了十几个铜板,不由得眼馋,一摇一晃地走过来,问道:癞头老和尚,你化缘做嘛?
我师父回答:贫僧来自胶州定海寺。去年遭遇地震之灾,庙宇坍塌,罗汉掉头,金刚断臂,观世音口内蜘蛛结网。贫僧化缘回去重修庙宇,再塑金身。
两个狗烂儿混混听了咋舌道:好嘛!从胶州来的。道儿可不近呢!
他们低头看了看我师父的一双赤脚,又黑又干,仿佛两个枯树根一般。再看看破碗里的十几个铜板,铜光闪闪,恨不能一把抢了去。
两个狗烂儿混混便动了歪心眼,互相使了个眼色。
一个狗烂儿混混问道:癞头老和尚,我们给你捐钱,有嘛好处?
我师父抬头瞟了他一眼,回答:来世丑陋变英俊,贫穷变富有。
那个狗烂儿闻言立刻叫起来:来世?太特么远啦!你别跟我说这些虚头巴脑没用的。说句实在的,立竿见影的,马上能兑现的,有嘛好处?
我师父摇摇头,回答:没有。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小善积大善,小恶积大恶。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狗烂儿混混听得不耐烦,刮噪起来:听个癞头老和尚瞎叨逼叨嘛?给他捐一个铜板不就完了嘛?
这句话是个暗号。暗示现在动手抢钱。
两个狗烂儿混混,一个拿一块铜板,佯装往破碗里放,趁机抢里面的十几个铜板。
另一个,矮下身去,缩脖耸肩,佯装去看,其实想用肩膀撞到我师父。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当即响起两声叫喊:
哎呦!妈呀!
原来那个用肩膀撞我师父的,仿佛撞在一块坚硬无比的石头上,把自己反弹出去,摔个屁股墩,感觉肩胛骨碎了,疼得叫了声哎呦!
而那个伸手去破碗里抢钱的,胳膊被我师父轻轻一捏,立刻脱臼,滴里当啷,软塌塌地动弹不得,吓得喊了声妈呀!
两个狗烂儿混混知道碰上了高人,扑通、扑通,跪倒在地,口中哀求:活佛饶命。
我师父伸手一捏狗烂儿混混的胳膊,把他的骨头接上。又伸手过去,拍了拍另一个狗烂儿混混的肩膀,也把他的骨头接上。
然后双手合十说道:善哉!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佛慈悲,容人忏悔。一切恶业,应念皆消。
两个狗烂儿混混趴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忙不迭地说道:多谢活佛饶命。我们肯定回头。我们肯定忏悔。我们将功赎罪,告诉你一个秘密,让你一下子得一大笔钱,回去重修庙宇、再塑金身。你说好嘛?
我师父听了心里咯噔一声,失口问道:
哦?什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