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孤岛,真是你的意思?”
“是我的意思。叔,眼下形势乱,您先出去躲一阵子,亲戚朋友家不行,人多嘴杂,孤岛虽说远了点,但前几年我和远根去过,路熟,躲那儿保险,您千万不能再出事了。”
“远根要陪我去,也是你的意思?”
“是我的意思。不过,我还没来的及对他说呢,他就跑来找我,说您和婶子去孤岛,他不放心,要带了媳妇陪您一起去。这样挺好,有他俩陪着,我也放心。”
“你们费这么多心,咋不对志孝说明白,我怕志孝走的不放心。”
“叔,这些事我都和志孝说明白了,是我撵着他走的,为了让他走的放心,我把让远根陪您去孤岛,让您搬去我家过年,这些事我都对志孝说了。”
“这就好,这就好,要不,志孝在外边,老惦记家里,我怕他待的不安心。”
“这回您放心了吧,为了志孝,您也得搬。”
“听你的,我搬,为了让志孝放心,我和你婶子搬你家过年。”方明奎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这就对了,眼下咱日子是苦了点,往后一天比一天好,好日子在后头呢。”陈俊明又动手搬铺盖卷。
“你先等等,我还有一件事要问你。”方明奎又拦住他。
“叔,有事您说。”
“远根两口子陪我去孤岛,陈好能愿意吗?不该我说他,他可是个雁过拔毛的人。”
“您这么问,我就不能不说了,这事开始,陈好真不愿意。”
“陈好不愿意,远根就走不了。”
“我再问您一句,您是不是想着把家里的地留给远根家种?”
“是有这事,我不在家,家里的地不得托个实靠人吗。”
“这就对了,白白让远根陪您去,陈好不愿意,有您家地种着,他不就愿意了?”
“这也不错,其实远根不陪我去,我这地也是要留给他家种的,远根实诚,心眼好,还有他那新娶来的媳妇,也是好心人,前天夜里发送我家老人,你也见了,人家新媳妇把自家的新被子抱过来给我爹盖了。这情份,我还不起。”方明奎说起来,对陈远根两口子感激不尽。
“其实远根对我说了,你们一起去孤岛开荒种地,他和媳妇干重活,您也帮着干,婶子帮着看家做饭,秋后收下豆子,两家平分,算是对您家一点补偿,他不愿意占你家地的便宜,不占这便宜他爹不让走,他也没办法。”
“这可不行,我们老俩这是出门逃难,人家孩子陪着,这就是天大的情分,再占人家便宜,天理不容。”
“这就是您两家的事了,我一个外人,不管这个。”
陈好被儿子拉回家。
陈好进门坐在炕沿上,正想找话要说,杨秀听见他们回来,从里屋走出来。一见杨秀,陈好立时有了主意。
“远根,你去孤岛我不拦你,你媳妇不能去!”
“她为啥不能去?这么不孝顺的儿媳妇放在家里,惹您生气,我带了她走,让她去孤岛,吃苦受累,也让她长点记性。”陈远根一听他爹要耍赖,心里着急。
“这媳妇,是咱家娶回来的吧?没进咱家门,她就先去了方家。我这个当公公的一天光没沾上,你又带她去陪方家两口子,不行!说啥我也不能放她走。”
杨秀真不知道自家这媳妇该咋当法:“爹,媳妇脾气不好,惹您生气,家教不好,从小爹娘宠我,我任性惯了。远根一走,我少调失教,没人管着,在您眼皮子底下张狂,把您气出个好歹,远根回来我可不认账。”
“就为你从小少调失教,才不让你走,进了陈家门,就是陈家人,就得守陈家规矩,脾气不好不要紧,慢慢改,爹早晚能调教出你个好脾气来。”陈好不紧不慢,调教媳妇,也是为了给儿子看。真正的目的,他是要拿杨秀当筹码,让儿子再想法去方家讨点好处。
杨秀不明白公公意思,以为他存心和自己过不去,要拿家法管教她。杨秀肺都快要气炸了,想要发作,陈远根看她一眼,她又忍住了。
陈远根知道爹的脾气,天下再无理的事,只要他爹计较,你就别想跟他争出个对错。今日他想去方家捞好处,自家把他半路拦回来,是怕他去方家说出让自家难堪的话。爹小心眼子多,依他脾气,若是方明奎对他说几句感激的话,他能把人家的饭锅也给端回来。便宜没捞着,回家拿杨秀说事。
“爹,杨秀错也就这一回,咱说也说了,她也长记性了,这事咱放下,日后谁也别再提,您一辈子为这事别扭,这不存心给自己添堵吗。”陈远根试着给爹消气。
“你媳妇知道自家错了?”陈好反问儿子。
“爹,我知道自家错了。”杨秀忙着认错。
“知道自家错了就行,我不再为这事找你别扭。咱再说前日夜里那事,你是新媳妇,刚过门呢,人家发丧,那是白事,你咋这么没规矩,跑人家家里忙活一宿,以为自家是谁呢,你若那天没过门,还在你娘家,方明奎他老爹就不埋了?就放家里过年了?”
“爹,这事我也错了。”杨秀再认错,她想看看,公公眼里,她到底有多少错处。
“一家人过日子,勺子碰锅沿的事是难免的,要紧的是你得知道孝敬自家老人,不能六亲不认,远近不分。俗话说,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天下这么大,人口这么多,不是都得皇帝一个人说了算吗?”
“爹说得对,我记下了,往后都听您的。”杨秀再认错。
“知道错就得改,谁家新媳妇像你,少调失教,一张嘴,大河流水一样,逮啥说啥。”
陈远根明白,杨秀快要翻脸了。她若翻脸,一张嘴可就真大河流水一样:“爹,咱不说了,这么差劲的媳妇,咱娶回来,算咱倒霉,我带她走,天长日久,不调教出她个人样子,不让她回来见您。”
“带她走也行,你去对方家说,不能白白使唤咱家媳妇,若是杨秀去,让方家把他家菜园子地,菜园子屋给我留下。”陈好终于说出了他的本意。
陈远根看他爹一眼,他爹也正看着他。
陈好很得意。今日不光得了方家十亩地,还成功的教训了儿媳妇一顿。这么张狂的儿媳妇到底服了他,让他教训的抬不起头来,一个劲认错。若是借着这机会,再把方家菜园子地、菜园子屋搞到手,他就心满意足了,所以此时的陈好很有成就感,看着儿子,就像皇帝看着大臣一样的心境。
此时的陈远根,其实不怕他爹,他怕媳妇杨秀。
杨秀终于忍无可忍,指了陈远根张嘴就真像大河流水一样了:“陈远根,你就是个混蛋!买头毛驴子你还得拿根绳子把它牵回来吧,我一个黄花大闺女,爹娘养了我十六年,一针一线没要你家的,进门三天新媳妇没做完,错处挑了我一大堆。这也就罢了,这委屈我忍了。这咋还转手又想着把我卖了,换人家菜园子地、菜园子屋。这么不要脸的话都敢说,这么不要脸的事都敢做,你枉披一张人皮活在世上,不嫌丢人吗!”杨秀气的脸都变了色。
陈好正得意,还想着再琢磨儿媳妇一点毛病。不想杨秀翻了脸,劈头盖脸一顿骂,说的是骂陈远根,但陈好也听出来这是在骂他。陈好有点转向。
陈远根啥话也不说,他也实在无话可说:“杨秀……少说几句吧……”
“少说几句,忍着不说话,以为我怕你呢,若有本事,一封休书把我休出门去,若不休我,我就是你陈家媳妇。要去孤岛,你就放心去,我在家好吃好喝养着,养的白白胖胖,等你回来。方家菜园子地、菜园子屋,你最好别要,若是要了,种菜我拔菜,种葱我拔葱,想这地里换来一分钱,门都没有。我杨秀家教没有,脾气是有的,家里若是没有自家男人管着,刷锅洗碗,烧火做饭,针线活,我啥都不做,饿了,做一碗饭,自家吃饱了,别人我不管。你爹在家,我也孝顺,他若打我,我不还手,我跑大街上喊人,我不怕丢人。他若教调我,我一张嘴,大河流水一样,他说不过我,你去孤岛待个一年半载,回来找你爹,坟地里淘换去吧!”杨秀这回可真是一张嘴大河流水一样,不管不顾一顿吵,气的陈好差点背过气去。
陈远根一旁站着,心里偷着乐。
方志孝和楚梅毕竟是年轻人,虽说走的十分悲凉,但走出家乡,来到天津,他们就觉着到了另外一个世界。环境是新的,日子是新的,一切都重新开始。
方志孝领着楚梅,按着信上的地址,很快就找到了大哥方志仁同学田野。田野热情地接待了他们。
“我给你的信收到了?”田野一边问,一边忙着接过方志孝和楚梅手里的行李。
“收到了……”见田野如此热情,方志孝心里激动,像是见了自家亲大哥一样。
“家里咋样,老人都好吗?”田野再问。
“前几天土匪进村,把村里好多人家的屋都给烧了,我家被烧的一干二净,爷爷受不了这打击……也走了……”方志孝低着头,轻声把家里的不幸告诉田野。
“爷爷走了……”田野有点意外。
“父亲怕我再出事,不让我在家待着……”
“方叔做的对,你暂时不能在家待着,防备土匪再找你报复。只是你这一走,家里老人咋办?”田野有些不放心。
“村干部说了,我走后,他们安排人陪我父母去大北洼孤岛躲一阵子。”
田野松口气:“这就好,只要家里老人有人关照,你就放心在我这儿待着。对了,方叔知道你来我这儿吗?”
“是父亲让我来天津找你。”
“志孝,我随你大哥去过你家,和方叔认识。方叔信任我,你也拿我当大哥待,在我这儿就跟在自己家一样。家里接二连三出了这么多事,离得远,走不开,我也不方便回去看老人。你来了,我得替志仁尽点心。你们俩放心在这儿住着,房子我出去给你们租,工作我负责去找,你们千万不能乱跑,不该见的人不见,不该说的话不说,不该做的事不做,自家好好活着,活一个安全是第一要紧的。”田野亲大哥一样,嘱咐方志孝和楚梅。
“哥,我们记下了……”方志孝心里很踏实,很温暖,终于见了自家亲大哥一样,悬了几天的心也终于落到了实处。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得嘱咐你们,若是有人问起我们的关系,就说我是你表哥,我娘是你姑。”田野一再叮嘱。
“表哥,我们记下了。”
两三日后,房子租好了,方志孝和楚梅从田野住的地方搬了出来。住进出租屋。很快,方志孝的工作也有了着落,在一家店铺做工。楚梅暂时没有合适的工作,先在家里待着。田野让她不要着急,一个女孩子家,不是特别放心的工作,不敢让她出去干。他不知道从哪儿托人弄来些针线活,让楚梅在家先干着,手底下有活干着,挣多挣少,方志孝和楚梅也不计较,够吃饭就行了。
方志孝和楚梅来天津,一切都很顺利。田野很热心,亲哥一样关照他们,其实他们一直不知道,田野不光是他大哥方志仁的同学,还是他的同志,方志孝到天津避难,不光是田野的意思,也是党组织为保护烈士家属,暗地里做的工作。
正月十五过完,陈远根带了媳妇杨秀,陪了方明奎老俩去了孤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