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秀怕伤着楚梅,吓得脸都变了颜色,转身护着楚梅,俩人想躲没处躲,想逃没处逃。陈好举着扁担,抡圆了,照着楚梅头上砸下来。杨秀顾不得多想,自知躲不过,自家忙把楚梅护在怀里。就在这时,陈俊明一步蹿过来,抱住陈好,翠荣死死护着杨秀。这时吓呆了的人们再看,地下楚梅、杨秀、翠荣,三个人一团,相互纠缠着,惊魂未定。
陈俊明死抱着陈好不放。
陈好暴跳着狂骂不止:“滚!滚远远的,哪儿拾来个野男人,不怕辱没我陈家门口从此不干净,若再让我看见你俩人影,拿刀剁碎了喂狗!”
“这么走了便宜她,若把我爹气出个好歹,看病抓药,谁家掏钱,走的慢了,把她骡子车扣下,抵俺爹的医药费。”马大花越发张狂。
杨秀想把楚梅扶起来,楚梅两腿发软,身上不得劲,想站都站不起来。翠荣搭把手,仨媳妇这才站直了。
“秀,随你嫂子去我家,余下的事哥给你作主,咱慢慢说。”陈俊明吩咐。
“哥,今日带着哑巴回来是来认家的,自家屋门没进就去你家算咋回事。”有陈俊明拦着,杨秀料想陈好的扁担打不到楚梅头上。
“杨秀,你若是识趣,就带着你家哑巴走,从此别再踏进红柳滩半步,念在你在陈家待了这几年,庄乡给你面子,若不,我爹一扁担打你个流产大出血,那是活该。”马大花劲头十足。
其实陈好也不敢真把扁担砸到杨秀头上,他不糊涂,也怕惹下人命官司自家收拾不了。眼下见陈俊明抱着他,他反倒更起劲闹起来,挣扎着还要抢扁担。一边嘴里不干不净骂些难听的话:“不要脸的娘们儿,人家拾银子拾钱,你拾个野男人养着,偷偷藏在自家屋里也就罢了,带回来庄里丢人现眼,我今日一条老命不要了,也非拍死这哑巴不可!”
杨秀四处寻摸,人群里想找方家叔和婶子,若是方家叔在场,她想趁这个机会悄悄问他几句话,若方家叔说眼下他们家仇人都死了,家里日子太平了,她杨秀当着庄乡面,把楚梅交到方家手里,到时候,眼前这所有的一切难堪立时就风消云散,不图外人说她好,只图个心里安稳。按说这动静闹得也够大了,庄里能来的人好似都来了,唯独不见方明奎老俩。
拉下脸紧着陈好马大花数落不是,也要再拖一会儿,等方家人露面。
为拖延时间,杨秀找些好话哄陈好:“爹,媳妇今日惹您生气,您骂俺,俺不恼您,媳妇命不济,活到今日这地步,这也是没有办法。您说也说得,骂也骂得,千万不能打俺,俺儿子水生没了,今日怀着这个孩子回来,不为别的,就为着明日活着有些指望。我一条命不值钱,孩子您万万伤不得。若是伤了这孩子和哑巴,今日您这日子也算过到头了。”
陈好毕竟上了几岁年纪,挣扎这半天,身上早没了半点力气,杨秀说话气他,他只两手握着扁担出粗气,想说话,开不了口,想打人,扁担也抡不动了。
“你这不要脸的浪娘们儿,跑来俺家门上创光棍呢,要是把俺爹气出个好歹,信不信我撕你嘴,抓你脸,把你头发揪光了!”马大花泼辣劲不减。
“大花,做人得凭个良心不是,你是陈家媳妇不假,可你也是我和远根拿十石豆子买回来的,那些豆子,一个豆粒顶一滴汗珠子,这也就罢了,我不疼自家力气,可为这十石豆子,我搭上自家儿子一条命!我儿子没了,远根没了,我若心软,一头撞死,随他们走了,也遂了你陈家老小的心愿,可我自家还有亲爹亲娘,我若一死,爹娘不得疼煞,为自家爹娘我也得活下去,我都活到这份儿上了,要这脸面有啥用。”杨秀虽是为着等方家人出面,但这也是说的心里话。
杨秀这么一说,看事儿的庄乡开始同情她。当初她孩子那事儿,全庄人都替她屈的慌,疼的慌,有那好事儿的老婆们甚至想挑着她揪着陈好头发胡子撕一顿,也好消消心里怨恨。只因当时杨秀在儿子坟上死过去,长睡不醒,庄乡以为她是不想活了。后来杨秀终于醒过来,不言不语过日子,帮着柳树娶媳妇,人们背后都说陈家祖宗几辈子烧香磕头,才修下这么好的媳妇。
远根一死,马大花伙着陈好又想着把杨秀卖了,杨秀撒泼这才欺住公公和弟媳妇,当时庄乡真想为她鼓掌喝彩。
后来杨秀去了娘家,杨秀一走,人们慢慢就把陈家的事儿忘了。今日杨秀突然带个哑巴,怀个孩子回来,陈好马大花一吵、一闹,人们又是另一番心思。
杨秀把这些话说出来,有些人觉着回过味儿来,杨秀这是回来报复陈好。远根一死,她在陈家的日子也就过到头了,这么悄没声回了娘家,也太便宜陈好和柳树那泼皮无赖媳妇马大花。这么一想,人们都觉着杨秀今日该来,不来闹他个鸡飞狗跳,着实亏得慌。
“秀啊,当初你光顾着给你那小叔子挣彩礼呢,自家儿子淹死,在苇子坑里泡着,若不是浮上来,庄乡爷们儿还以为孩子跟他爷爷在家凉快呢,你儿子漂在水面上,晒得冒白泡,他爷爷还在家睡大觉,做梦吃饺子呢。”有那好事儿的老婆逮着机会,替杨秀出口恶气。
“恶人就得恶人治,你挣下的家业,啥时候也是你的,这屋你回来住应当应分,谁若不要脸敢和你争,和你抢,告他去!这都新社会了,妇女解放了,走到哪儿你也有理。”
“秀,听嫂子的,先去我家住下,吃点饭,身上有力气了,余下的事咱该咋办咋办。”翠荣也劝她。
马大花一见这么多人都向着杨秀,她怕今日这事不往大处闹,自家吃了亏,于是她开始撒泼,两只手拍的屁股啪啪响,跳着脚大喊:“骚娘们儿一个一个多管闲事,看她浪的好拉你们家里养着她,替自家男人找个小老婆不是便宜!”
马大花这一撒泼骂人,两三个娘们儿要扑过去撕她。
“都住嘴吧!这热闹也是好看的。”
陈俊明一声喊,吓唬住了要动手的那几个娘们儿。马大花不识趣,见别人不敢对她动手,还要继续泼下去。
“咋的,今日这事还轮着外人来给我们当家了?你若顾及自家脸面,把脸捂严实了快点走,你若不怕羞得慌,挺着个大肚子,挽着野男人赖在这儿不走,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马大花,胆子咋这么大,家里安下长长锅了?”见马大花发疯撒泼,杨秀冷冷回她一句。
“你说的,圆圆锅也能煮人。”一见杨秀脸色不对,马大花有点心虚。
“不怕我先把你给煮了?”
“秀,听哥的,随你嫂子先去我家待着,有啥事咱慢慢说。”陈俊明再劝杨秀。
闹了这么长时辰,方明奎还是没有露面,杨秀失望,也有些担心。按说不该,依着往日情分,杨秀今日回来和陈好马大花闹的如此大动静,方明奎咋也该出面看看,劝她几句,就算不帮她,数落她几句也好,至今面也不露,怕是病了还是有别的不测。此时杨秀最怕的就是方家人出事,楚梅就像个扎手的刺猬,方志孝若不回来,红柳滩她毕竟还有公公婆婆,若她公公婆婆不能收留她,今日自家这顿羞辱可就白挨了,这不算啥,明日楚梅去哪儿,自家不能陪她一辈子。杨秀越想心越乱,也顾不得再和马大花纠缠。
“哥,我听你的,不和她计较,今日回来也是不得已,听说村里土改分宅子分地,我咋都算是红柳滩人,怕误了事,若是分不上地,日后我带了哑巴和孩子能去哪儿。”杨秀对着众乡邻把今日带楚梅来村里分地的事向着陈俊明提出来。
“你若真想回红柳滩,村里就该照顾你,远根是为革命牺牲的,这里边也有你一大份功劳,我们不会亏待你。”陈俊明表态。
“哑巴呢,眼下他和我是一家子,分地也不能少了他和我肚子里的孩子那一份。”
“哑巴家是哪儿?”陈俊明再问。
“若要知道他是哪儿,我今日也就不来红柳滩找这无趣了。一个逃荒的小哑巴,差点冻死在草窝子里,被我爹拾回家养了些日子,这才活的像个人样子。爹娘见他人老实,不能欺负我,劝我嫁给他,好歹凑合着过份日子。为让爹娘省心我也就依了,哑巴老实无用,人却不坏,嫁了他,我就不能嫌弃他。”杨秀说的情真意切,她和楚梅,还有楚梅怀的孩子都是红柳滩人,回来要份地盘算着过日子,这是名正言顺天经地义的事,她不觉着自家这是在说假话骗人。
“行,我按三口人给你分地。”陈俊明念着往日远根和杨秀的好,答应的也痛快。
“爹娘帮我和哑巴在孤岛种豆子,我得回去,收了这茬庄稼,我再搬回来。”
“红柳滩是你的家,你想啥时候回来都行,今日你也累了,先去我家吃饭,许多事咱再商量商量。”
看事儿的庄乡觉着陈俊明对杨秀照顾的太好,有人心里就酸溜溜的。
一想着杨秀今日回来要分红柳滩的土地,并且要分去三个人的,也有人觉着杨秀占了他们的便宜。
马大花此时对杨秀和陈俊明恨得牙根发痒。
方明奎还是没有露面。
杨秀失望的挽了楚梅,随着翠荣去他们家。
陈俊明赶了杨秀骡子车想回家。马大花不甘心,想着这骡子车若是能扣下,该是一件便宜事。她试着想往车前凑,陈俊明瞪她一眼,一扬手里鞭子,吓得马大花站着没敢再动。
杨秀心灰意冷,觉着今日自家败在了马大花陈好手下,也败在了红柳滩庄乡爷们儿的眼皮子底下。
杨秀挽了楚梅,走在翠荣身后。
陈俊明赶了她们的骡子车随后跟过来。
在他们身后,庄乡看事儿的意犹未尽,七嘴八舌说着闲话。
“这回可得亏了陈俊明,若不是他拦着,陈好那一扁担下去,不定就是两条人命呢。”
“两条命不止呢,若那陈好一扁担把杨秀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砸死了,他不得偿命?”
“就是嘛,这事想想可就吓煞,那陈好疯了,还是傻了,不知道打死人要偿命吗?”
“这事要怪也怪杨秀,你年轻,远根没了,你要嫁谁也拦不住,悄没声嫁了也罢,带到婆家门上来显摆,这不找茬惹事儿吗,别怨陈好要打她,换做别人不也得把她打出门去。”
“杨秀过去精明能干有本事,那都是远根调教的好,远根一走,她就傻了,憨了,这么不靠谱的事她都能做出来,往日那些心眼子都哪儿去了。”
“这杨秀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找这么个不中用的男人,眼看头顶上扁担砸下来,他不护着杨秀,杨秀还得紧着去护他。”
“她杨秀就不是个正经人,俺大伯哥这才死了几个月,她孩子都快生出来了,算算日子,怕是俺哥三七、五七都没过呢,她就找别人过上日子了。”马大花心疼没到手的骡子车,更恨杨秀。
马大花开口说话,庄乡有人烦她:“要说这事也不能全怪杨秀,她不找个人嫁了,还能指望谁,若是嫁的慢了,不定哪天就得被别人卖了换钱花。”
“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就算是我和俺爹帮她找个人家嫁出去,也强似她像今日这样,自家草窝子里捡个哑巴带回来,没根没梢的,算是咋回事。”
“你帮她找个人家,怕是比她这哑巴还不如呢。”
“若是俺帮她找个人家,咋也得找个会说话的吧。”马大花不服,满肚子情理。
“散了散了,他们陈家竟是些不着调的人,办些不着调的事,自家闲工夫不值钱,也别陪他们在这儿瞎叨叨。”
人们说着,笑着,都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