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远根后来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家那天晚上是怎么摸进了丁娥屋里去的。
第二天早晨醒来,陈远根见自家躺在炕上,炕上铺的盖的是新被子、新单子。看看屋里,屋里很干净,没有多余的家具,炕边窗根下只有一张小桌子,桌子上有镜子,有梳子,都是闺女用的东西。他不明白自家这到底是躺在哪儿,觉着事情有点不对劲,想着坐起来看个究竟。身子一动,酒劲彻底醒了。
炕那头墙角处,丁娥身上围了一床被单子坐在旮旯里。
“你……你这是咋了……咋在这儿?”陈远根慌的语无伦次。
“还问我呢,昨日晚上我睡得早,半夜醒过来,见你睡在我炕上,吓的我魂都差点掉了,叫又不敢叫,喊又不敢喊,深更半夜,怕让街坊四邻听了笑话俺,又怕惹出事来,俺哥跟着受连累……说你你又不听,赶你你又不走,俺一个闺女家打不过你,就只好依了你……”
陈远根彻底傻了,待在了丁娥屋里,不敢出门见人。
尽管他不记得自家酒后到底干了什么,其实干不干结果都一样。
丁家人请来街坊帮忙,杀猪杀鸡,撒喜帖。
丁虎一直忙着,不肯来妹妹屋里陪陈远根说话。
丁家闺女要出嫁,把全村人都惊动了。
陈远根和丁娥的婚事办的很体面。
丁娥被送到庄子东头一户亲戚家里,等着陈远根从他们家出发,把她娶回来。
出嫁这天,打扮好的丁娥俊俏无比,坐在亲戚家炕上等着陈远根来娶。屋里屋外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丁娥红裤红袄绣花鞋,头发盘起来,头上戴了两朵花。见要出嫁的丁娥这般俊俏,屋里屋外的老娘们儿小媳妇都感叹不已。回忆自家当初出嫁时,是不是也有这般风韵。
“咱这儿水土好吧,咋长出这么好看的闺女。”有人赞叹。
“这么俊的闺女嫁到大北洼里去,怪可惜的。”有人觉着可惜。
“人家嫁的男人是部队上的,不定还是个当官的呢。”有人猜测。
“他们家这亲事可办的急了些……”有人怀疑。
“人家丁虎从队伍上看着好,给妹妹带回来的,亲哥还能糊弄妹妹。”
街那头锣鼓阵阵,唢呐吹着喜庆的曲子,新郎陈远根一身新军装,骑了高头大马,胸前一朵大红花,看着真是威风无比,英俊无比,他目不斜视,迎着惊叹的人群,向着这边走过来。
丁娥的婚事,丁家一家人都满意。
丁家全家对陈远根很好,就像是家里又多了个儿子一样。
陈远根虽说在心里多少隐藏了一点儿凄凉,但丁娥对他好,他也知足。
头两天里,丁虎故意躲着,怕陈远根揍他。
过几天回部队时,丁虎陈远根就亲兄弟一样了。
陈远根回了部队,丁娥一直住在娘家。
回了部队的陈远根,常常想起大北洼快要生孩子的杨秀,也常常想起住在娘家的丁娥。
终于熬到楚梅该生的时候了,杨秀娘却天天看着楚梅的肚子发愁。
“娘,别害怕,这么多年你在村里给人家接生过多少个孩子,到楚梅这儿咋看你像是发愁呢。”杨秀见娘发愁,心里也没底,在这大北洼里生孩子,就像是到鬼门关上走一趟,自家娘多少年在村里替人家接生,这些日子看着楚梅肚子发愁,定是娘觉着楚梅这肚子有麻烦,杨秀怕娘胆怯,说话安慰娘,也给自家壮胆。
“看楚梅肚子咋那么大呢,怕是俩吧……”杨秀娘忧心忡忡。
“一个得生,俩也得生,一个生起来利索些,若是俩也就多费点功夫不是。”
“傻闺女,你是不知道轻重,在这种地方生孩子,娘心里一点底也没有,她若好生,娘不疼自家力气,若是她难产,那可大人孩子两条命呢。”
“您可别吓唬我,楚梅还没生呢,咱娘俩先在这儿寻思些吓人的事……”
“你说的也对,孩子不能总在他娘肚子里待着,早晚得生下来,到时候有你帮着,咱娘俩准能行。再说,楚梅和她孩子福大命大,有老天爷保佑他,不会出事。”杨秀娘担心闺女害怕,故意说得轻松些。
话是这么说,娘俩的心还是天天提在嗓子眼儿,咋也放不回肚子里去。
最怕的是楚梅。
自家死活不要紧,无论如何得把孩子生下来。好好生下这孩子,也算没有白白受了这些日子的累。孩子生下来,留给杨秀姐姐养着,她就解脱了,是死是活她都可以由着自家性子来。
楚梅想着把孩子生下来后交给杨秀姐姐,她要先回趟娘家,自家躲在这儿几个月,方志孝的事定准是早就传到爹娘耳朵里,自家这些日子没音信,家里人也许就认定自家已经死了。得到自家死讯,爹娘不得哭煞,所以,孩子生下来,没有了牵挂,她得先过去看看自家爹娘,在娘家陪他们住些日子。
楚梅也想着,若是可以,她也该去红柳滩看看方志孝的父母,她从未见过面的公公婆婆。随方志孝在天津的那些日子里,方志孝每天回家后,都守着她、陪着她、护着她,方志孝杀不杀人,反不**那是他的事,也许是别人硬把这要命的事强安在他身上,方志孝没有一丁点对不住她的地方。楚梅甚至觉着庆幸,跟了方志孝这几年,俩人恩恩爱爱,强似那些无情无义的夫妻守一辈子,所以她不后悔当初随了方志孝走,若是有机会再让她选,她还是愿意把这几年的日子再重新过一回,哪怕再回到今日这样的境地,她也不悔。所以她得去看看公公婆婆,替方志孝尽点孝心。
所有这些愿望,都得期待着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后,她才能一件一件去做。还有更要紧的一件事,孩子生下来,她得先把孩子安顿好。
孩子好,一切都好。
“姐,这孩子眼看就要生了,你可想仔细了,千万不能反悔……”这天夜里睡不着,楚梅和杨秀说些知己话。
“这都啥时候还说这些混账话,看不出来,姐姐盼这个孩子把眼睛都盼红了,不想着早一天把孩子生出来,这时候还净瞎寻思。”
“姐姐说话可得算数,孩子留给你,你就是孩子亲娘,日后不管是遇着啥事,千万不能把孩子推出去,我和方家有关系,你和方家无关系,你的孩子,一辈子不能送到方家人手里去。”
“这事你不说我也得和你说死了,我养大的孩子,我是他亲娘,方家人想要,门都没有。再说,这孩子的事,你不说,我不说,方家哪知道我这孩子是谁生的。”
“姐姐说得对,这孩子和方家半点关系也没有,若沾上个**杀人犯的亲爹,孩子一辈子不能抬起头来做人,真是这样,我就不如今日不生他,所以这孩子我是给姐姐生的,不是给他方家生的。”
“楚梅,做人也不能太狠心,贪他方家这么大便宜,不念方家点好处,怕是天理不容,孩子生下来,要不就让孩子姓方吧?”
“姐姐啥意思,莫不是想着以后把这孩子给方家送回去?”楚梅急了。
“想啥呢,我的孩子让我给方家送回去,我能舍得?我是寻思,带你回过红柳滩,庄里人都知道我怀了孩子,都知道孩子爹是个哑巴,哑巴姓啥呢?孩子不得随他爹姓,要不随你姓也行,反正不能跟着我姓……”这事杨秀好似仔细想过了。
“不能随便想一个姓给他?”
“要想你给想一个,我又不识字,知道孩子姓啥好?”
“只要孩子跟着你,姓啥都一样,我一时也想不出来让他姓啥好。”
“名字也给想一个吧……”杨秀有点得寸进尺。
“孩子叫啥都是爹娘作主,我不给你帮这个忙。”楚梅明白杨秀用意,故意推脱。
“姐姐没文化,名字想了一大堆,狗嫌、狗蛋、狗剩,我挑一个给孩子,行吗?”
“小名叫啥都行,若是孩子大了上学,这些名字写出来、叫出来,都不是很好看、很好听……”
“小名我起,大名你给起一个……”
“孩子叫啥,我还真没想过……”
“不能吧,这么大的事,你心里不早就寻思若干遍了?”
“姐姐,真是不骗你,这事我真是没想过,倒是志孝早就把孩子名字想好了……”
“志孝给孩子起好名字了,叫啥?说来听听。”杨秀兴致很高。
“他是给方家孩子取的名字……说不说都无趣,姐姐家孩子不能叫……”
“能叫不能叫我说了算,说出来我听听,若是好听,叫着又顺嘴,写出来又好看,他方家孩子能叫,我杨秀的孩子为啥就不能叫,天下姓方的人多了,又不是只红柳滩他们一家。”
“当初志孝说,若是生个男孩,名字叫方扬……”
“要是生个闺女呢?”
“若是生个闺女,名字叫方静。”
“有文化的人和我们这些睁眼瞎就是不一样,你让我把脑袋想的开了花,也寻思不出这么好听的名字。”杨秀觉着孩子名字好听,好似已经看见孩子站在了她眼前似的,又高兴、又激动。
“有这孩子拖累,姐姐以后找个人家,怕是日子也不好过。”楚梅一想这事,心里就十分歉疚。
“这事可不用你多操心,姐姐命好,老天爷爷帮我,孩子跟着我保准受不了半点委屈。”
杨秀那天回到窝棚里,对着爹娘和楚梅都没把陈远根来找她的事说出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把这么大一件好事放在自家心里,自家先高兴些日子。
杨秀过得高兴,爹娘就高兴。
杨秀一家都高兴,楚梅心里也踏实了许多。
“睡觉吧,不说话了,攒足了劲,好等着生孩子。”杨秀翻过身去,很快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