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院里的一群人正吵的激烈。
陈大庄抓着吴大卫衣领子:“说,到底咋回事?这回长能耐了,带两个老头子过来帮你,你到底是与方静有仇,还是与方家爷爷有仇?”
姜建强不愧是干公安的:“吴大卫,你和这俩老头儿啥关系?这俩老头儿和方志孝啥关系?还有,楚松也来了,他和今天的事又扯着啥关系?”
吴大卫被陈大庄扯的喘不过气来,他挣扎着说:“方志孝走的时候带的人叫楚梅……”
吴大卫的话让方静、方扬都吃一惊。
“两个老头儿,一个是楚梅的父亲,一个是我亲爹,楚梅的亲爹是我亲姑父,我爹是楚梅的亲舅舅,楚松是楚梅的亲哥。”吴大卫几句话把这许多年来与方家结仇的谜底揭开了。
陈大庄松开抓他的手,吴大卫重重喘出一口气来。
姜建强接着问:“今日这事确实与你们有关,不过,好似与方静、方扬没有啥关系吧?”
这回陈大庄又有理了:“对呀,方扬,你陪着方志孝从天津回来,该问的事都弄明白了吧?”
“方志孝不是**杀人犯,当初帮天津地下党传递情报,立下大功,被国民党胁迫去了台湾,在台湾几十年,独身一人,直到今日回来。”方扬说的很平淡。
吴大卫一步跨到方扬面前:“快说,他是不是你和方静的亲生父亲?”
“应该不是,我告诉他我是红柳滩人,是杨秀的儿子,他听着无动于衷,他说认识我娘,只是在我娘嫁来红柳滩时见过一回。我问他后来见没见过我娘,他说我娘嫁来红柳滩的第二天他就走了,这一走就几十年没回来。”
“不对!我爹不会认错的,你在城里上学时,我爹在陈俊明家门口一见你,他就认准了,说你和他当初见过的方志孝一模一样,天下不能有这么巧的事……”
“怪不得你这么多年死揪着方静不放,原来这仇早就结下了,不过,今日方志孝回来了,人家也不认方静、方扬是自家儿女,不能因为你爹眼力不好,就非让方扬认方志孝做爹吧?”陈大庄笑话吴大卫。
乱哄哄的场面中谁也没注意到杨秀什么时候离开的,什么时候回来的。
从家中回来的杨秀走到方明奎身边:“叔,您是长辈,还是您说话吧。”
“秀,你可想好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想收可就收不回来了。”方明奎再问杨秀一句。
“早就想好了,就等今天这日子呢。”杨秀毫不犹豫。
方明奎走过去,一手拉了楚松父亲,一手拉了吴大卫父亲:“老亲家,今日志孝回来,没能带回来您的闺女,俺的儿媳妇,俺也心里难过,人死不能复活,俺家志孝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今日他跪也跪了,错也认了,他有千错万错,日后得了空,任凭亲家教训,我老头子绝不护他。折腾这半天,老亲家也该累了,咱屋里坐下歇歇,喝点水,有话咱慢慢说。”
俩老头儿哭过、闹过之后,气也出了,恨也消了,毕竟楚梅死于意外,也不能全怪方志孝,今日看着方志孝痛心认错的态度,先就在心里原谅了他,所以方明奎一拉、一劝,两个老头儿也就顺着好话下了台阶,随他进到屋里坐下。
两个老头儿一落座,杨秀拉过方静、方扬站在了他们面前:“跪下!”
杨秀这一声,除去田野,方明奎、陈远根,所有在场的人又一次惊住。
“老人家,方扬、方静是方志孝的亲生儿女,也是您的亲外孙子、外孙女……”
杨秀的话让方志孝呆住了。
方静、方扬却不像方志孝那般吃惊,他们顺从娘的话,双双跪在了两位老人面前。
吴大卫又惊又疑,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若如杨秀所说,他这么多年的所作所为将都被证明是正确的,他终于可以在所有人面前扬眉吐气,找回自己的人格和面子。吴大卫刚想说几句解气的话,一回头,陈大庄正拿眼盯着他,姜建强也面无表情盯着他,吴大卫心怯,悄悄站到了一边。
吴大卫的父亲说话了:“杨秀,俩孩子一跪,这外孙子、外孙女我们就算被逼着认下了,你替我外甥女养下这俩孩子,今日这场合,你是不是也该替楚梅跪下来,认一下楚梅的老父亲呢?”
杨秀不动声色:“今日在场的方志孝、方扬、方静,他们谁都可以跪你们,唯有我可以不跪,我若跪了,怕您承受不起。”
方志孝看看跪着的方扬、方静,云里雾里咋也理不出个头绪。
陈大庄沉不住气了:“方扬、方静,你们都起来,亲爹、亲爷爷还没认呢,凭啥跪他们,杨秀大娘给他们面子,不领情也就罢了,还想着打我大娘脸呢,您家闺女死了那是意外,今日在场的谁也没杀她,没害她,她死了,不光你们难过,方家人也难过,烧香、磕头、祭她、拜她都行,你们不能把气撒在我大娘身上。”
终于清楚方志孝是自己亲生父亲的方扬,方静倍感意外,娘让给这外人跪下,他们也顺从的跪了,毕竟楚梅死了,为安慰老人家,他们也跪的心甘情愿,可是,他们不该指责我们的娘,这么想着,俩人相互使个眼色,就想站起来。
“跪着!”杨秀制止他们。
楚松终于说话了:“爹,今日咱来,事也弄明白了,该见的咱也见着了,妹妹死的可怜,毕竟她是死于意外,人死不能复活,过去的事从今往后在哪也不提了。今日回去,咱也就从此绝了这门亲戚,绝了这条路。人家一家团圆,正是大喜呢,您若觉着心里疼的难受,走出这红柳滩,找个清静地方,您哭个昏天黑地,也省得让人家这团团圆圆一家人看着心里别扭。”
两个老头儿也觉无趣,站起来想走,被方明奎和田野拉住了。
杨秀从口袋里掏出信,看着楚梅的父亲:“老人家,这是楚梅留下的,我不识字,留着这么多年,也不知当初楚梅留下些什么话,您还是自己看吧。”
楚梅父亲万分惊讶,他一把夺过信,但他老眼昏花,远看、近看,怎么也看不清闺女对他说了些啥。
楚松拿过父亲手里的信,迫不及待看下去,楚松边看边哭,到最后,竟然泣不成声。
“咋了,真是楚梅留下的,她都说些啥?她不早就死了吗,啥时候留下的这信?”
“爹呀,错了……我们都错了……错怪人家了……”
吴大卫夺过信。楚松一把把方扬、方静拥在怀里,放声痛哭。
“吴大卫,你为我家小哑巴的事闹腾若干年,今日就把哑巴的事给你说明白,把信念出来,让在场的大家都听听,当初哑巴到底留下了什么话。”杨秀对着吴大卫说。
吴大卫看着信,越看越傻。
“念吧,急死人了,信上到底是咋说的?”吴大卫父亲催促儿子。
楚松一把夺过信:“我来吧,我替楚梅把事给大家说明白。”
父亲、母亲:
落笔心伤,滴泪如血,万分的不希望爹娘见到这封信,因为若是您见到这封信时,闺女应该早就不在人世间了。
那年随志孝离家去天津,走得匆忙,来不及安慰爹娘只言片语,不是闺女心中无牵挂,只是离别之苦,不忍说出口,怕是一句惦念的话说出口,引来爹娘伤心落泪,所以闺女使劲忍着,什么都不说,把所有的牵挂都存在自家心里、带到异乡。逃到天津后,日子虽然清苦,但有志孝陪着,也就不觉着苦了。父亲、母亲,便是知道闺女不在了,也不要过于悲伤,一个人的寿命有长有短,但活着的日子里,闺女过得幸福美满。志孝一直对父亲临别时的嘱托念念不忘,对我无微不至的关怀呵护,让我每时每刻都能感受到被宠爱,被珍惜的幸福,也因此淡忘了许多思乡之苦、思亲之苦。
父亲、母亲,我想自家或许不是一个能长命的人,因为这几年里我得到了太多的幸福,闺女何德何能,感动上苍,赐给我如此一段美满姻缘。我这一生活的很知足,便是匆忙走了,也无怨无悔,除去牵挂世上留下来的亲人,我自家今生得到的和带走的都足够多了。爹娘生我、养我,今生没对爹娘尽半点孝心,让我心不忍,意不安,欠爹娘的情分,只能来世再还。
父亲、母亲,写这封信时,我在杨秀姐姐家里,要生孩子了,又兴奋,又不安,我怀孩子和别人不一样,肚子特别大,秀姐说,若是怀了一个,这孩子长的就特别大,若不就是怀了两个。我怕生孩子时有意外,悄悄背着秀姐给二老留下这封信,算是告别。
父亲、母亲,志孝是个好人,天底下所有人都说他是**杀人犯,我也不信,若是连这点我也看错了,那便枉和他相知相守这几年了。他为革命立过功,他做的都是大事,他走的是我们方家大哥、二哥他们走的那条路。他去台湾,定是被人挟持,身不由已,若不,便是死,他也会死在我身边,绝不会弃我而去。志孝的罪名也许这辈子都无法洗清,我回天无力,帮不了他,唯有对他信任,是对他今生今世唯一的回报与安慰。我不敢让孩子背负他父亲洗不清的罪名来这世上,绝望之极,我想一死了之,去另一个世界,也许离志孝更近一点,是秀姐一家人救了我,秀姐承诺,让我把孩子生下来,她愿做孩子的亲娘。秀姐答应我,志孝哪一天洗清罪名,她哪一天把孩子还给方家。
我想说的是:秀姐就是孩子的亲娘,谁也不能质疑!
秀姐一家待我如亲生,若日后父亲、母亲见到这封信,千万记着,替我千恩万谢,我和孩子的救命恩人,杨秀姐姐!
望父亲、母亲
百年安好!
女儿楚梅
楚松把信读完,屋里一时寂然无声。片刻之后,方志孝从震惊中醒过神来,他刚想问点什么,方静、方扬扑向杨秀,杨秀把两个孩子拥进怀里。
方静满脸是泪,她看着母亲:“娘,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谁都不是亲的,我们谁都不认,只有娘是亲的……”
“静儿,这几年你一直试着问我哑巴的事,今日我把事给你们说明白,方志孝是你们的亲生父亲,你们的亲娘是楚梅,也就是埋在苇子湖方家坟地里的小哑巴……当初你们的娘从冰缝里逃出来,带一身冰水来到我家窝棚门口,我收留了她,你们的娘是生你们时,大出血死的。今日在场的爷爷是亲的,爹是亲的,姥爷舅舅都是亲的……”
这时,马大花在前,后边跟了一群庄乡,吵吵嚷嚷涌进院里。
苇子湖烈士公墓建成了。
方家坟地里的烈士及其他故人的墓地还在原址,只是重新修建了一番。公墓建的庄严肃穆,花园一般。公墓落成后,杨秀去看过,觉着眼熟,环顾前后左右,她心里几十年梦里常见的那幅画慢慢展开……
杨秀站在画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