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紧了花和大衣,颢天继续沿着马路牙子往前走。越走,他心里越委屈,心里头就好像架了一口锅在熬着醋,沸腾到炸开的气泡碎裂后冒出酸苦的气息,让他落下的脚步都不由重了几分。
偏偏醉鬼先生没任何常识一样,根本不愿意展开手臂来维持身体的平衡。走了大概十几步,他只觉得脚底下的砖头好像晃了晃,酒后变得格外不灵敏的小脑维持不住平衡,颢天一歪,摔在路边。
他面前,一块翻出来的砖石的尸体孤零零地躺在路边,上面还印着一个新鲜带泥的脚印,直白地控诉着他的罪行。
怔住的孟晓终于反应过来,快步走到颢天旁边,她略有些复杂地看了眼被他护在怀里完好无损的衣服和花,又看了眼被踩塌的马路牙子,有点动容,又有点无语。
看了眼滚到马路上的两颗碎石子,孟晓叹了口气,抬脚往路中央走。见她一动,颢天也艰难地从地上跳起来,明显又是一副想亦步亦趋跟着的样子。
孟晓勉强压下微翘的嘴角,佯装严肃地板着脸:“把身上的泥拍拍,把外套穿好!”因为被摔懵而丢到脑后的委屈又浮出水面,醉到丝毫不顾及形象的颢总用一副“宝宝很乖,为什么要凶宝宝”的表情看了孟晓一眼,发现她丝毫没有心软的意思,一扭头又想赌气往前走。
好在孟晓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见状立刻制止了他:“你要是不乖乖听话的话,我就再也不理你了!”这台词自带智障儿童欢乐多的幼稚和欢脱,孟晓说完了耳朵就有点热,但智力降到三岁水平的颢天却就吃这一套。
抿了抿唇,折腾了一路的颢总格外老实地拍了拍身上沾到的泥,终于沉默着将大衣乖乖穿好了。
下车将小石子捡起来的璐璐见状不由对孟晓竖起了大拇指,两人将歪倒的石头扶正,又往下压了压。处理完颢三岁造出来的烂摊子,孟晓拉开车门,指了指后排座位:“上车,带你回家。”
她话音落下又过了片刻,颢天垂下的头才后知后觉地骤然抬起来,连带着额前垂落的碎发也欢快地扬了扬。颢三岁眼睛亮晶晶地钻到后排坐好,见孟晓也一起上车,他把花塞给她,这才心满意足地消停下来。
璐璐从后视镜里看到这一幕,忍着笑意小声感慨:“不是我说,颢天哥这也太乖了吧?我估计你现在把他拉去卖了,他也不会反抗的。”
孟晓没接话,本就微微上挑的嘴角又往上翘了翘。约莫一分钟后,安安静静坐在后排的颢天却突然一下握住孟晓的手,目光警惕地看了璐璐一眼:“她是坏人!不要理她!”
璐璐怔了怔,凭借强大的定力咬着牙才没手一抖把车开到人行道上去,小声惊叹:“天呐!这反射弧也太长了吧……”孟晓忍了忍,终究也跟着笑了出来。
许是被她这个笑容安抚住了,又许是醉酒后的困意开始上涌,后半程路颢天没再闹腾,三人安安稳稳地回到了沈家宅院。
“小雪他们应该都睡了,一会儿我们动作轻点……让他睡我哥的房间吧,反正我哥没在,他这样……”孟晓顿了顿,对着颢三岁崩人设的样子实在叫不出这声哥,只得轻咳一声继续说,“让他先进房间躺下。我去熬一壶姜茶,一会儿你喝点再睡。”
见璐璐点头应下,孟晓揪着身后跟着她团团转的小尾巴一起上了二楼。然后她从衣柜里找出套沈文豪的睡衣,她拿着睡衣试图把人推进卧室自带的浴室:“先洗澡,洗完乖乖吹头发,等喝了姜茶再睡。”
颢天站在她面前,明明比她高了一头,那种无意识的呆萌感却显得年纪格外小,看得孟晓心里一软再软。她正想再说两句好话哄哄他,就听到颢天道:“一起洗。”——颢总在清醒时绝对不敢耍的流氓,在醉酒后却能无遮无拦地脱口而出。
不必去看,孟晓也肯定她的脸绝对红了。目光匆匆在颢天脸上划过,确认他还是那副呆呆的样子,孟晓板着脸拿出之前百试不爽的威胁:“自己洗,不然就不理你了!”
站了一会儿,似乎确认了孟晓的铁石心肠,颢三岁小朋友终于拿起衣服,委屈巴巴地走进了浴室。
孟晓这才松了口气。一个小时后,她端着杯热气腾腾的姜茶敲开了颢天暂住的房门。被她安排得明明白白的颢天已经洗好澡并把头发吹干,正端端正正坐在床尾,见孟晓进门,他本来有点疲倦的眼睛蹭地一下亮了,看起来很像是一只突然见到主人的大型犬。
孟晓狠心无视掉他的眼神,把姜茶举到他的面前,尽力维持之前的严肃:“乖乖喝完,然后睡觉。”
慢慢地“哦”了一声,颢天端起杯子把姜茶一饮而尽,又喝了点温水,这才小声问:“现在可以睡了吗?”对上他在灯下显得格外明亮清澈的眼睛,孟晓只觉得刚耗尽的耐心又一瞬间恢复满格状态,点了点头,她也放轻了声音:“可以。”
话音刚落,颢天就掀开被子钻了进去,露出一双眼睛期待地看着她。孟晓有点不明所以,帮他调暗了床头灯,道了声晚安就想离开,却听见颢天委屈又可怜的声音:“不一起睡吗?”
前后两辈子加起来,孟晓都没被这么接二连三地调戏过。如果表情能具象化的话,那她额角肯定已经出现了代表忍耐的井字符号。
然而还不等她回头,颢天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毫无预兆地嗡然震动起来。孟晓下意识向着动静的来源看过去,一眼扫到了屏幕正中的闹钟图标,和下面的一行小字:和晓晓道晚安。
她下意识又看了眼时间——差五分钟十一点。她突然想起,年底这么忙,颢天每天晚上十一点准时给她道晚安的短信却好像从来没有中断过。光是看着这个闹钟,她几乎都能脑补出这人是如何在百忙之中特意定了闹钟,又是怎么在五分钟内查好第二天的天气、想出不重复的晚安问候,最后再发给她的。
孟晓心里那点儿微弱的火气晃了晃,被这闹钟一搅彻底熄灭。她看了眼手忙脚乱关闹钟的颢天,只觉得冰封的心里突然被一阵暖风吹过,蓦地塌陷了小小的一块。
这感觉太过陌生,以至于孟晓有点茫然慌乱,她匆匆拿起水杯又道了声晚安,抬脚就往门口走。谁知手指刚碰到扶手,她突然被人拦腰抱起来,整个人又朝向了屋里。许是起床起得太过匆忙,颢天连拖鞋都没穿,赤脚踩在地上微微晃了晃,撑着门板稳住身形后突然露出了笑容,而后低下了头。
眼前是他极具冲击力的笑容,鼻尖是他身上的草木香气,顾北音还没从突然被抱起来举高高的惊慌里回神,一片阴影就兜头落下,额头上也传来了温暖柔软的触感。——一个吻落在了她的额头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孟晓的大脑彻底罢工,有点呆呆地看着他,还没说什么,颢天又突然俯身,在她唇上落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而后终于满足了一样笑了笑:“晚安。”
说完,颢天放开揽着她腰的手,拉开了房门。醉鬼的神经粗到令人发指,见孟晓呆呆站着没动,他有点不解地歪了歪头,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才是罪魁祸首,还觍着脸询问:“身体不舒服吗?”见他伸手想要给自己试体温,孟晓总算反应过来,没理这个酒后耍流氓的男人,有些愤愤不平,但也只能匆匆忙忙逃之夭夭。
颢天扒着门口看了会儿,见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上,这才有点恋恋不舍地关上门,回屋睡觉。折腾了一晚上,又耍了耍流氓,颢天这一觉睡得极沉极安稳,但宿醉后的头疼依旧冤有头债有主地找上了他。
早上七点,颢天准时按照生物钟醒来,方一动,他的脑子里就跟有尖锐的小锤子敲打着一样,抽抽着疼。闭眼缓了半晌,昨天喝醉后的片段一点点地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揉着额头的手指一顿,颢天突然坐了起来。
屋里略微有些凉的空气一瞬间将他席卷,颢天却呆呆坐着不动,双眼无神地盯着地面。他昨天好像卖了不止一次蠢……好像还借着酒劲,在道晚安的时候偷了两个吻……一时间,颢天恨不得自己是还没睡醒,仍然在梦里,又恨不得昨天根本没醉酒,而是清醒的。
就在他纠结矛盾时,一道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干嘛呢?冷……”没睡醒的缘故,沈文豪的声音略微有点沙哑,依旧是好听又熟悉,但落在颢天耳朵里却无异于平地惊雷。
他僵着脖子转过头,确认身边躺着的是沈文豪后,脚速快过脑速,将沈文豪踢下了床:“你怎么会在我床上?”
怦然巨响中,被凉气包围的沈文豪彻底清醒,扒着床沿坐起来,他一腔起床气尽数发作给了秦清越:“睁大你的钛合金眼看看,你穿的是爸爸的衣服,睡的是爸爸的房间!我赶夜班机回来你睡得和猪似的就算了,爸爸不和你计较!现在还敢把爸爸踹下床!是你飘了还是我扛不动刀了?!”被他一吼,颢天有点昏沉的头脑也清醒过来。揉了揉眉心,他低低地道了声抱歉。
沈文豪寒着脸重新钻进被子,正打算和颢天仔细掰扯掰扯他究竟有多忘恩负义,卧室门突然被人敲响,随之响起的则是孟晓带着点疑问的柔和声音:“哥,你回来了?颢天哥?你们没事吧?”
颢天一僵。沈文豪则一愣后反应过来,拍着床无声笑了几下,过了片刻才忍笑道:“没事没事,我刚起床没注意,被床头灯的电线绊了一跤。”
门外,孟晓下意识接话:“那哥你们起来后下来吃早饭……”说完,她怔了怔,她怎么记得,昨天好像没看到灯线落地上啊?
早上八点,颢天和沈文豪坐到了一楼的餐桌旁。沈父已经吃完早餐,正捧着一杯牛奶慢慢地喝,见他们下楼扫了一眼,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都放假了吧?”
沈父是前两天到这边看看他这个不争气的三儿子,从而也认识了孟晓他们几个,还和颢天的爸妈认识,之前有过生意的往来。
昨天到家太晚,沈文豪早就饿得狠了,叼着个包子含糊回答:“放了放了,过年了都没人愿意在公司呆着。”
“没问你。”瞪了沈文豪一眼,沈父放下玻璃杯,转向颢天,“你爸妈出去旅游了,给我打电话说让你在我家里过年。一会儿你回去收拾几套衣服带过来,省得来回折腾着跑了。”
颢天一怔,没想到自己的爸妈真行,连过年都不在家过了。沈文豪咽下包子,搬着椅子凑近了些,神秘兮兮地小声询问:“真出去旅游了?还是给你创造机会临时决定的?”
颢天没作声,沈文豪却一眼看出了答案。摸了摸下巴,他竖起大拇指:“这招高,我得记下来。”
颢天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沈文豪炸毛:“你那是什么眼神?我告诉你,就今天在机场,我还遇到了个漂亮的小姑娘和我告白来着!”
颢天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笑:“然后呢?你接受了?”“怎么可能,我有璐璐。”
沈文豪竖起食指,摇了摇,“我和她说,我这人比较自恋,只喜欢自己,不想分心去喜欢别人。”
颢天实在看不下去,把牛奶喝完端起空玻璃杯往厨房走,刚到门口,恰好听到了孟晓求助的声音:“璐璐?你吃完了吗?能不能帮我剁下肉馅?”
“怎么剁?”颢天问。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孟晓才发现自己使唤错了人,昨天的记忆突兀而不讲道理地蹦出来,让她原本切菜的动作一顿。
“颢天,”孟晓招呼了声,又抬头往门外看了眼,“还是让璐璐来吧,她比较熟练,你去休息一会儿吧。”
余光扫到璐璐正端着盘子碟子往厨房靠近,颢天不动声色地伸手将厨房门挡得严严实实,说出来的话却十分体贴周到:“听说她一会儿有事儿要出去,还是让她休息吧,我帮忙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