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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科幻 > 我借冬水洗寒剑 > 章四 蕉鹿

九号迷迷糊糊的想,一个五六岁的孩子,短腿的萝卜头,怎么能这么顺利、没有波澜地来到一片如此危险的山林。

她不知道,只是看谁都像是那个掀起波澜之人。

父亲默许的纵容、诸位夫人明里的毒辣、庶姐暗中的挑拨,还有刻意放她出府的守卫……甚至是天都的王家人。

这东乡府,真是虎狼之地。

九号可不想自找麻烦,踩进那处泥泞,这样平白弄脏自己不说,还要徒增不知多少的怨气。

但也还好,不算绝境……因为,此世练武也修仙。任他魑魅魍魉横行,她若有一剑,万事可平。

这里将武学分为了四种境界,外劲、内劲和化劲,这三种若运练纯熟,达到将劲藏于筋骨,用如百炼钢的境界,便是宗师了。

而修仙的境界,一如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合体、大乘、渡劫之流,其中的玄奥,九号说不清。

这倒蛮有意思的。九号想,前方有荆棘,但她喜欢荆棘。

她的骨是冷的,但血是烫的。

她可以在天上,也可以在泥里。

只要这一切是她自己选的,她愿意认。但她不想因为背负一个命运,或者因为一个束缚而成为别人的兵器。

她只想自在的活,而不想跪着,求残喘的生。

可她占了王东君的身子,那她就会庇护籍吾心。

她知道这俩母女强忍了很多的心酸……在越来越不清晰的梦中,她连思绪都模糊了。

但她一遍遍看着籍吾心低垂的泪眼,那泫然的水珠凝于睫上,要坠不坠的痛苦;在夜里,籍吾心也会披散着长发奔行至她的床榻前,抱着王东君发抖的身子安慰她那惊于梦里的雷声。她温热的手,一下一下抚摸女儿的发。母女俩紧紧依偎,任外面雷雨漫天。

府中人人敬畏籍吾心的手段,人人又都轻视她夫君对她薄幸的宠爱。流言像是生在风里,顺着飘进她的院落中。

于是黑暗中爬出数不尽的妖鬼,要抓住她们母女的双脚,拖她们进地狱。籍吾心就捂住王东君的耳朵,不让她听闻那些龌龊的言语。

原本的籍吾心,真是像极了一头矫健又漂亮的狮子,精神奕奕、悠哉悠哉漫步在她的属地。

可她生了个残缺的孩子。

于是她本就困难的处境,更是雪上加霜。她只能孤身独行,为她的孩子挡住那些流矢般的蜚短流长。

她是累病的。

九号在梦中,更像是一道虚幻的影子。

她垂手而立,毫无悲喜。

可是在恍惚间,她又成了王东君。

她又看到她‘父亲’的那些孩子,那些年长她不少的孩子,团团围住她,挡住了天上的太阳。他们在唾骂、欺辱她。那些人的面庞一个个都笼罩在阴影下,也将她笼罩在阴影下。

是小苹果推开他们,挡在了她的身前。可是她比她还小一岁,也比她矮一点。

她看着小苹果那单薄的身形,好像会永远护住她似的。

小苹果被打得鼻青脸肿,她哭的脸都花了,却说没有关系,因为她已经报了仇。她偷了袁阿婆的蛊,悄悄洒在了他们的衣裳上,他们会又痛又痒,遭罪好几天。

说到这里,她又笑着从她的小纳宝袋中拿出甜甜的糖糕,献宝似的给了哭泣不止的王东君——对王东君来说,这就是她的宝贝,再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

年幼的王东君哭得很惨,小苹果摸了摸她皱起的眉毛,可怜兮兮的说:“不要皱眉,像毛毛虫。”

于是两个人就又哭又笑的抱在了一起。

她又看着袁阿婆为了让她不至于成为一个蒙童,从而教她认音习字,为她读史讲经。偶尔王东君耐不下性子,袁阿婆就会说一些外间的奇闻轶事给她听。为了这个执拗又调皮的孩子,不苟言笑的袁阿婆说学逗唱,也都一并习了起来。

她是个喑人,口不能言,又因年幼不能明白什么是非。袁阿婆却不觉其厌,直让她像溺在一片温柔的海中。

王东君时而侧目看她,看她低敛的眼眸,生出皱纹的面庞,总是向下的唇角。她的面相带着苦意,王东君却不懂为什么。

而卜阿爷,他是个内劲的高手,因却长得蛮憨,又贪吃酒食,袁阿婆老骂他莽夫。但卜阿爷总是乐得笑笑,反而颇为尊敬这位老妪。

卜元作教她熬炼体魄,打磨身手,他拉着她的手说,若再遇欺辱她的一众庶子女,便提拳跟他们打上去。他总会为她撑腰的。

好像这才是她的一辈子似的。

九号在昏睡中,眼皮下浸出了点点的泪渍。那不是她的眼泪,但又好像是她的眼泪。

她觉得她的灵魂在发烫,她的心口是酸胀的。

小苹果托着她,让九号枕在她的腿上。

她摸着九号因为痛苦皱起来的眉毛,大人似的叹了口气。

前些时日小姐与王凝珠又起了龃龉,但这次不同以往,王凝珠给小姐下了一只秘蛊。

袁阿婆笑眯眯的,说这只蛊虫叫“千年蛊”,炼化了就是个好东西,具体一点,却是神神秘秘不肯多说。

她又说,刚开始是有些难捱,熬过了就好。可籍大夫人不许,说得将这只蛊取出来。

夫人发话,谁也不敢不从。便是袁阿婆也得老实。

但这只“千年蛊”,得每月发动时才能用药将它勾出来,昨夜应是灭除的时候,可小姐偏偏跑了。

袁阿婆老迈,不知是倚老卖老还是真的记性不好了,经常说过的话自己转头就忘。她跑去为小姐寻找洗髓的灵宝,却忘了小姐身中的蛊毒。

谁也没想到会发作,幸而这次出来前,袁阿婆告诉过他们怎么压制。

只要青角鹿的颈上血,五两足矣。

阿爷带她们又换了一地,自己寻青角鹿去了。他走之前将山洞外头布置了一番,密密落下来的藤蔓遮住了里面。

小苹果只能隐约看到外间的情形。

洞穴外头渗进来的夜越来越深了,她看着害怕,又盯了会儿那跳跃的火光。这是她方才升起来的火,幸而这洞中有些干柴,她也带了火种。

只是她并不精熟在野外做这些,耗费了太多的功夫,才颤颤巍巍得了一小缕火苗。

好在燃起来了,烧的热和、亮堂。

她一边忧心着九号,又一边忧心着她那出去觅鹿的阿爷。

小苹果心里嘀咕,怎么还不回来?她的眉毛皱得紧紧的,像两条黑色的毛毛虫。

九号大汗淋漓。她简直是从惊惧中醒来的——

她好像真的被另一个灵魂同化了。她不会哭的,也流不出泪,更不会怕。

可是九号在一个人的怀中醒来,并不是她以为的会看到一片黑暗。九号是在温暖与光亮中睁开眼的。

她那沾水的衣裳被尽数换下了,她感受到的也不是寒冷。

九号有些恍惚了。

她正对上小苹果垂下来担忧的目光,突然抬手,点在了小姑娘的眉心之中。

九号眼里带了些笑,无声地张了张嘴:“毛毛虫。”

小苹果一下就红了眼。

她简直有些不知所措,想抱九号,又怕被推开。她便直直地盯着她,默默哭了会儿。

九号拍了拍她的肩膀,算作安慰了。她站起来,扶着山壁,缓慢地平息着翻涌的情绪。

她低头看着自己发烫的手掌,那个形状——

小苹果递给她一个竹筒,显然是才削的,里面盛满了清水。

九号握着竹筒,却不喝,只是将它凑到小苹果的唇边。这小姑娘也不深想,感动地扶着竹筒喝了两口水。

九号见此,接了递过来的竹筒。她掌心中隐约有白焰掠过,待烫了水,她这才喝了两口润润喉。清水入肚,这才冲淡了脑中的混沌。

但她入口的水也不贪多,觉得足够了便放了竹筒。

她比着手语,问她阿爷哪里去了。

小苹果看向山洞的外面:“方才小姐浑身滚烫,想是千年蛊发作,阿爷就去找青角鹿了。他走时不过太阳将落,而今天都黑透了,怕是有一个多时辰了,还不见回来。”

“我怕。”

对上小苹果忧心忡忡的眉眼,九号不知怎么安慰,只是又拍了拍她单薄的肩。

因方才那些纷乱的梦,她自然知晓千年蛊。但她握了握滚烫的手心,暗暗心悸。方才看那一眼,手中赤色的痕迹,分明与那块黑色玉璜的形状一般无二。

她掐着愈发滚烫的红痕,压下阴晦的心绪。脑中千丝万缕的念想渐渐复归清明。

她的目光透过藤蔓,也看向了那黑魆魆的林中,忍不住拧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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