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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科幻 > 我借冬水洗寒剑 > 章六 冤孽

天都的王氏是巨擘,尔辜香的东乡府王氏也不容现在的她小觑。

原身的父亲,那位东乡府的主君,心思早就很明朗了。

自原身母亲还未进门之前便姬妾成群,庶生的子女无数。籍吾心进门后他也不知收敛,继续寻欢作乐。

但那些后宅阴司之事从来不会闹到他的眼前,他虽不喜自己的妻室,却又不会轻易折辱。

这是个耽于享乐、喜好颜面之人。他眼中甚至没有多大的利益,只有他自己。

九号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溅起的浅浅涟漪,再度破碎了她水中的面容。

原身为她的母亲千里寻药,身死不足惜;而她,也确是占了王东君的身躯。

九号没有欲望,也不善感情。

所以她是不是一个怪物,是不是别人手中的刀她根本不在意。话是别的人说出来的,和她自己是个怎样的人,无法浑为一谈,也不配沦为一谈。

九号认为自己是个怪物,只是太过漠视自己给旁人带来的不幸。她不介意别人的恐惧,也不介意别人的厌恶。

能让她兴奋、战栗的,只有她自己的痛苦。

她可以接受痛苦,可就是不能被辖制,为他人所控,什么都身不由己。

人的自由,只有自己掌握了才叫自由。别人给的自由,那就是叫施舍了。

偏偏,偏偏那场蕉鹿之梦,真切地动摇了她。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真将籍吾心当成了她的责任。

九号摸了摸那个蟾绿色的小包,眉一点点地拧着。她在衡量,是留在那些能庇护她之人的身旁,还是独自去面对这个世界。

九号将手掌轻轻停驻在水面上,她在触碰水的冰凉,也在迫使自己静下来——只是短暂的停留,像一只自由的白鸟,偶尔也会驻足在茂密的树梢。她没有倦怠风的意思,只是在温暖中顾盼了那么一下。

好半晌,她才叹了口气。

冤孽。冤孽。

罢了。罢了。

谁让她而今,是王东君了呢。

九号看了看天色,月不过刚过树梢一点。林中很静,只有偶尔几声鸟雀的啼鸣,和间或中草丛间簌簌的声响。这里暂时还没有杀戮,平静得像不存在那些山精树魅、妖灵精怪似的。

春日的夜并不算短,从昨夜至今,原身没怎么休息过,已很是疲惫了。

但九号还能撑一撑。

这片密林,不知是什么地方。她用白焰中她封存的感知粗粗探了一遍,就林中一片,少说也有近百里。更深处,还不知道有些什么。

她这具躯壳虽小,但灵魂却还是那头怪物。她赖以生存的,从来都只有她自己,和这团火罢了。

九号抓了一团白焰,掌心中的火颤颤巍巍的,她轻轻吹了口气。

白焰化作星星点点的明光,四散开来——

九号的灵魂与白焰伴生,这团火,就是她。

那一瞬间的白焰好似变成了一层膜,只在顷刻便笼罩这小片林中的山石草木。她的灵魂像是水波,一点一点荡漾开,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广阔。

直至延伸了百里之广。

她的灵魂融在了风中,能随心意游荡万里。她变得高大,在云中俯瞰。那一刻所有驳杂都灌入她的思绪。

她可以是长叶上的一滴露水,茏葱间的一个鸟窠,陡然间坠落的一树枝桠,石间罅隙中生出的一捧簇新的花;她可以附着着看,可以依傍着听,可以游荡着触。

九号闭上眼,感知到了所有的。她的脸微微有些发白,她知道这有点勉强。

她看到这片大地潜藏的危险,也听到了所有暗中的觊觎——

山洞外盘旋着数条黑白纹、头生肉冠的蛇。它们重重叠叠的缠在一起,嘶嘶吐着毒信,游走在山壁的垒石之间;溪水中有伏在青石旁的生着獠牙的小鱼,身似筷、眼如豆。行游之间不起涟漪,却能在顷刻摄住一条鳝类,于是群鱼涌聚,噬其血肉后又悠悠而散;甚至树林间倒挂的一些六臂灵猿正在交合。它们缩在树冠之间,幽幽的眼发出青莹的亮光,若鬼火般恫吓着人。

更远处雀鸟相争,翅羽一扇就是呼啸的狂风。

而稳坐鱼台的一株枯木终于等到时机,树梢骤然翻飞,便以枯叶成笼囚住那两只雀鸟,再轻轻一压,徒留几片残羽与几滴鲜血飘落,而那枯叶竟返青了毫分。

所有的这些生物,都在准备着吞噬。

她还看到了,这片巨大的山脉中有大片的白光一起一伏,经络般的,断续却又接连。那股莹润的白光流泻似的,纷纷向下涌去,像在供养着什么。

再追过去,便是山脉之下幽暗处翻涌着的滚滚的岩浆。地下好似是火的世界,一股滚烫,在沸腾、在奔涌。火浪荡出无数红黑的火花,一叠一叠撞在暗色的岩浆岩上。

九号能感觉到,她的灵魂、她的白焰,都在亢奋。

而熔岩的深处,有东西正在被孕育。

那东西汲取了这片山脉的灵韵,不知等了多少的岁月才生出了智慧。像个孩子似的,这般鼓动喧嚣,急不可耐地宣示自己的初生——

必然会有一些更大、更恐怖的东西,在伺机窥视着它。

九号通通一扫而过,可她的灵魂如海,漫过了这百里之大,却寻不到卜元作的半点气息。

怎会。怎会?

九号却有点撑不住了,她这招“以火观物”还是勉强。这一招用过,便要休歇一阵,否则以白焰现在的孱弱,她不死也要去半条命。

九号收束了那耗费巨甚的感知,她白着脸,缓缓喘了两口气,慢慢平息脑海的胀痛。

若卜元作真的背叛了王东君,也不会丢弃他的小孙女儿苹果。

那是他亡故的独子的唯一的女儿,也是他仅存的血脉。可也不好说,人的生性本就自私,若为保全己身,区区血脉又算什么。

仅剩一朵的白焰倏地盘旋飞舞在她眼前,又绕着九号跳跃。

这白焰早就生出了灵智,也似个孩子,总也忍不住追着她亲昵。

白光中,九号的面庞毫无表情,只是轻轻抿着唇。

白焰贴了贴她的脸,仿佛一个轻柔的吻;又追着她的指尖,缠着要她的回应——九号勾了勾尾指,白焰又乖乖地团在上面。

九号掩住眸中的冰冷,向方才的那个山洞行去。

她的步伐轻盈,近乎悄无声息。九号站定在洞外,细细望着那间或错落的石子,她粗略一看,约有二十八枚。

……正对二十八星宿吗?九号的指尖点在下颚,反复的摩挲了两下。

她所知也不尽详实,只是隐约记得,东南西北四宫,每宫七宿,能成四象。

而这四方神,便是“天之四灵,以正四方”的东方青龙、南方朱雀、西方白虎、北方玄武——那些石子大小也相仿,每一颗上面还沾着干涸的血迹。

她暗中看着那些想进又不敢进的怪蛇,潜滋暗长的那些阴毒,竟消了几分。

有两条怪蛇隐匿在藤蔓中,微微勾起了身躯,风时时穿过,青叶就发出簌簌的晃动,连带着两条蛇的肉冠也在摆晃。九号看着有些手痒。

她指尖缠着白焰,向前一递,那两条蛇被烫到了鳞,吓得直缩,纷纷忙不迭地游走了。

九号收了白焰,撩开又粗又长的藤蔓,下脚差点踩到小苹果。那小姑娘爬到了洞口的边界,却因她阿爷布的阵法而出去不得。

她原本白皙的小脸上满是沾灰的泪痕,一双眼睛都哭得红肿了。她甫一听到动静,便惊惶的抬头,见到是个完完整整的九号,她的眼泪又下来了。

小苹果哽咽道:“小姐,小姐……”

九号听着她原本脆生的嗓音都喑哑了不少,眼中的冷意又退。

束缚着她手脚的白焰飞回,九号亲手扶起了小苹果。她的手心瞬时又脏了。但她小腹处的烧灼之苦,一下就减轻了。

九号的眸光幽深。

小苹果却害怕的抱着她,像受惊的雀儿似的颤个不停。她还是抱得很紧,要把她的骨血融在九号的骨血中一样。

她是真的怕了。

夜深林密,外面危机四伏。指不定哪些凶猛的妖兽觅食,若遇上了她家小姐,一嘴将她吞吃了可如何是好?

可恨她被缚在这里,不能随九号同去。在这一刻,她愤懑自己的年幼、与实力不济。

“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我多担心你啊!下次不许这样了,再也不许了……”她哭得泪眼婆娑,声音里也满是破碎的哽咽。

九号愣着,好半晌,她才拍了拍小苹果的肩。

她心上的冰霜,好像遇到了太阳,融化了一点点。

稚子真纯,心是不假,她能感受到小苹果对她的担忧。她一直沉沦在黑暗里,好像从未有人期盼过她的平安。

她的心是好的,连九号这样冷漠的人都在动容。

小苹果死死钻在她的怀中,嵌着她生长出来似的。九号苦笑不已,只能任她作为。

她盯着小苹果脏乱的头发,忽的吹了吹她发顶的灰。

这姑娘初见时是干干净净的,这才多久,玉娃娃就成了个灰娃娃。

小苹果感受到头发上的凉风,抱着九号的身子僵了僵,她这才想起她是滚到洞口的,身上肯定一身的灰。

她悄悄松了手上的劲儿,偏头不去看九号。

九号看她那不好意思涨红的脸颊,觉得有些好笑。

她想着那竹筒中的水是没喝完的,又隐约记得蟾绿色小包里放了巾帕。

九号抽出那块淡青色绣了几支修竹的帕子,用它沾了水,捏着小苹果的后颈,给她擦脸颊上的灰。

她擦得很细,动作也轻柔。小苹果望着她,她的眼睛圆滚黑亮,里头像搁了颗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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