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有货堆阻挡，尤佳只能看到一双脚，她不由问：“什么人？”
吴成国说：“高岛太郎，定时炸弹就是他运过来的。”
尤佳走过去俯身查看后，狐疑且不满地说：“为什么不抓活的？”
吴成国用嘴叼住手电，光束自然朝下，然后解开被提高的腰带，小心揭开浸血的手帕，说：“他在拼死，我只能下狠手了。”
尤佳看到他的伤口，关心地问：“严重吗？”
吴成国说：“没事，没有没扎到里面。”
尤佳说：“你赶紧去医院包扎，这里交给我就行了。”
吴成国估算林子茂已经走远，说：“不用，外面还有他的同伙。”
尤佳及武装警卫几乎同时回手摸枪。
吴成国说：“已经死了，是饭店的采买主管。”
尤佳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呢。”
她转身向外走，脚下似乎踢到一个东西，随之传来金属的磕碰声。
吴成国下意识地循声移动手电，光束中有一个美式军用打火机，他刚才看到定时炸弹导线有被烧过的痕迹，便意识到那是林子茂的打火机，并想起林子茂离开时做出的奇怪动作，显然是在模拟点火。
当时，也就是林子茂在灼烧导线后，为了节省时间，他甩手将打火机抛掉；在杜少臣离开后，他先是检查高岛太郎的情况，然后寻找打火机，但推测安保人员肯定在查寻起火点了，他必须先行离开，后事只能交由吴成国处理。
吴成国说：“找了半天，原来在这里呀。”
尤佳刚才也看到导线有被烧过的痕迹，并认为是吴成国以此方式拆除定时炸弹，所以她也没有多想，俯身捡起打火机递给他。
三人走出仓库，迎面是高岛太郎开来的卡车。
【同日夜，大连，五国饭店的仓库外】
吴成国持手电照亮，武装警卫俯身钻到卡车下。
附近的暗哨此前看到有人（林子茂）一副从容的样子离开，此时又见有手电光晃动，便认为火警已经解除，他走过来并转过车尾后，看到武装警卫正在拖出一具尸体，不由大吃一惊，连忙上前帮忙。
尤佳低头查看尸体后，扭头看向吴成国，问：“谁在协助你？应该给你们记功。”
吴成国说：“就我一个。”
他转而看向暗哨，问：“刚才你看到我吧？”
暗哨惋惜道：“看到了，当时以为是火警，否则我就来帮忙了。”
这时，附近的其他暗哨、警卫也聚集过来。
吴成国说：“其实是定时炸弹，我怕有危险，才没有让你们过来。”
尤佳心中诧异，因为虽然明显是先在外面解决了采买主管，然后在里面解决了高岛太郎，但连续两次一对一，尤其是能够做得如此毫无声息，甚至连暗哨都没有察觉，那就有很大难度了。
随即，她又想起一件事，问：“当时不是安排你在外围警戒吗，怎么到了里面？
暗哨及警卫警觉起来，一同看向吴成国。
吴成国不动声色地说：“此前你曾安排我暗查高岛太郎，后来又调查秋野酒厂及藤原浩，虽然没有证实他们之间的联系，但对高岛太郎仍然加了小心。所以，在看到他开车进来后，我就跟了过来。没承想，这个采买主管在做贼心虚之下，当场就动手了。”
尤佳心中虽然仍有狐疑，不过，毕竟吴成国冒着生命危险解除了险情，尤其不宜在现场深究。
她说：“细节问题下来再说。”
转而，她对一名暗哨说：“你去通知排爆队立即赶到现场。”
继而，她对其他人说：“你们在这里布置警戒线。”
然后，她对自己带来的武装警卫说：“你到里面看守定时炸弹。”
人们领命分别各司其职。
尤佳看向吴成国，说：“你去医院包扎一下伤口。”
吴成国说：“没事，还能坚持。”
尤佳说：“那好，你不要动了，负责这里的警戒，我去里面。”
吴成国说：“好的。”
看着尤佳的背影，吴成国暗舒一口长气。
【1948年9月30日上午，大连，货运码头的货船上】
在甲板上，分别站着船员、不同货主的押货员以及乘客。
吴成国在逐一检查证件，王有根在一旁陪同，有时插话进行介绍或解释。
尤佳背手站立扫视着全场，林子茂在一旁陪同。
在船员队列中，张天彪身着黑乎乎的工作服，脸上、手上满是油泥，俨然一副轮机工的模样，其他4名党通局行动队员均有装扮，或是水手、厨师，手中拿着证件；或是押货员，手中除了证件，还有运货单。
尤佳问：“有多少乘客？”
林子茂说：“算上孩子，一共112个。”
尤佳诧异道：“这么多？”
林子茂解释道：“均是从战乱地区逃出来的，准备返回关内或江南，客轮又无法承载，所以就聚集到货运码头这边来了，其他公司的货船也一样。”
尤佳不再说话，继续扫视全场。
林子茂**一下腕表，心中随之有些起急。
吴成国检查完毕，走过来说：“没有发现情况。”
尤佳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向船员队列，直至在张天彪面前站定。
张天彪心中异常紧张，因为他原本以为轮机工不会被叫上来，也就更容易隐藏，所以才选择了轮机工身份。没承想，对方下令全部上甲板，尤其是他干特工已有十余年，难免有人会认出他。
其实，吴成国在检查证件时已认出张天彪，但猜到是林子茂在协助偷渡，便在睁眼闭眼之间放过了。
张天彪并不知道吴成国的保密局特工身份，但察觉到对方刚才似有迟疑，此时见女上尉盯住自己，便以为吴成国说了什么。
尤佳之所以对张天彪有所怀疑，主要是因为他把自己搞得太脏了，而对于张天彪而言，只有这样才能更好地进行掩饰。
尤佳抓起他的手，仔细查看手掌，又捋起他的袖口查看手臂。
这个时候，张天彪打心底里在感谢**对手了，因为他在哈尔滨潜伏的半年时间里，根本没有正常且体面的掩护身份可以选择，只能混迹于盲流之中。即便如此，他仍然不得不时常转换地点，而且不敢使用乃至不敢接收活动经费，因为稍微显露出与伪装身份不符的迹象，就极有可能会被举报。
所以，他在打零工维持生计及身份形象的过程中，已经练就一副苦力模样。
尤佳没有发现异常，然后转身离开。
张天彪暗舒一口长气，并感激地与林子茂对视一眼。
【同日上午，大连，货运码头的铁栅门】
林子茂将尤佳、吴成国等人送出货运码头。
尤佳似是随口问：“你昨晚去哪里了？”
林子茂说：“最近有些累，就喝了点小酒早早睡了。”
尤佳冷冷地说：“我还有事要办，随后会找你核实。”
林子茂说：“好的。”
尤佳不再理会，转身上车。
林子茂转而与吴成国握手告辞，他感到手心一凉，意识到是那个打火机。
他客气道：“吴队长，还是那句话，请多多关照呀。”
吴成国轻描淡写地回道：“好说。”
然后，他转身上车。
林子茂扭头对王有根说：“以后你要多向吴队长请教。”
吴成国当即意识到，林子茂应该是在对其发出暗示，即：我要离开大连，有事可找王有根，或王有根会找你转告相关事宜。
他不动声色地关上车门，瞥向因过度疲劳而闭目养神的尤佳，对司机说：“走吧。”
林子茂目视汽车离开，他知道尤佳肯定安排了监视，虽然内心焦急，但仍若无其事地招手叫黄包车。
【同日上午，大连，街道】
林子茂让黄包车夫停在一家店铺门前，他走进去后，先熟络地与老板打招呼，然后掏钱买了一盒烟，随后提出借用厕所。
很快，他走出后门，沿胡同走向另一条大街。
【同日上午，大连，周水子机场】
客机的螺旋桨在旋转，工作人员正在收起悬梯。
林子茂开车冲进机场，直接停在客机旁，一名警卫上前拦阻，远处有两名苏军士兵持枪跑过来。
杜少臣坐在舷窗旁闭目养神，在听到乘客的议论声后，他扭头看向外面。
林子茂向警卫出示机票，以及盖有国防部大印的公函。
这名警卫隶属苏军专为机场招募的中方警卫队，对于国民党国防部的公函并不买账，他坚决地摆手并告知林子茂，必须退回候机室进行检票。
杜少臣探身出舱门，喊道：“他是我的人，别耽误了，乘客们急着走呢！”
他作为少将联络官，经常往返于沈阳与大连之间，不仅那名警卫，就连跑来的苏军士兵也认识他。
林子茂已经掏出一张纸条夹着一叠钞票，对警卫说：“麻烦你转告上面的人来取车。”
警卫并未伸手去接，但也没有拒绝的意思。
林子茂将纸条和钞票塞进他的口袋，随即拎起皮箱登机。
【同日上午，大连，飞行的客机中】
在客机平飞后，林子茂起身走向杜少臣，副官识趣地与其交换位置。
杜少臣依然看着舷窗外，一脸的阴郁。
林子茂笑问：“看什么呢？”
杜少臣扭头看了他一眼，又看向舷窗外，嘟囔道：“真是一片大好河山呀，以后恐怕再也看不到了。”
林子茂随之屈身引颈望下去，触景生情想起一首诗句，默诵道：
北国风光，
千里冰封，
**雪飘，
望长城内外，
惟余莽莽；
……
若在空中与客机平行向内看，就会透过舷窗看到两张凝重的脸：一个是杜少臣，在为他的党国忧心忡忡；一个是林子茂，在为他的任务心事重重。
其实，两个比肩而坐的对手心里都明白——
暗战，远未结束！
（中部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