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我们比以往聊了更多,今天是我们三人第一次毫无保留地畅谈,氛围甚至比在庄园那天还要轻松。
我们都多多少少地谈到了各自的过往,亲口说出来时,很是错愕,好像是认识了一个新人,只不过那人的名字和自己一样,恍如隔世。
菲悦和克莱尔的家庭比较像,都是父母放养的类型,区别在于,克莱尔成年后,他的父母还在把他当小孩养。菲悦父母则是一开始就没怎么管过她,一直在东方做着外贸工作,几乎不回家,现在不知道还活着没。
我由于年纪小,和父母的关系也一直比较紧密,所以说出自己的身世时,还是有点难以相信那才是一个月前的事。
我也不觉得自己的态度已是生死看淡,但是如果父母在那最后,还对我、以及这个世界抱有什么希望,那一定只是一句话:活下去。仅此而已。
我们给菲悦讲这个小花园的秘密基地怎么来时,她只能蹬大眼睛默默听着,以为这里只是一个富人家的酒窖子,殊不知头顶上就是僵尸的火葬场。
不多时,克莱尔再次谈到了他的小时候,这部分我已经听过大半,菲悦很感兴趣,饶有兴致地边吃边听:
克莱尔和湖畔镇镇长马克林的故事,可以说算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冒险。
因为厌学,他逃课离家出走,以为自己走了很远的路,去到了谁也找不到的深山老林里。其实瞎逛了半天,他并没有离开镇子,反倒是迷路到了镇长家的后院(也就是这个小花园附近的树林)。
他也就是在这里,看到了一个舞剑的老先生。
“老头,你怎么找到这里的?这里现在是我的秘密基地了,你要练剑就请去别处。”
那老者没理他,只是继续挥着剑,小孩也是初生牛犊,殊不知那老人手里的双手巨剑可不是塑料品,是能砍人的真家伙。
“切,我说了去其他地方,你们大人是不是越老越听不懂话啊?”小孩飞扬跋扈地走到老者面前,只见他甚至要步入巨剑的攻击距离了,老者才有所回应:
“呵,秘密基地是吗?你和我打,赢了我就让给你。”
“打?别说我欺负老人,但是你拿着这么长一把剑,我怎么和你打?”
“别急。我不喜欢这把剑,我用棍子和你打,那你不如就用这把剑吧?”
“别小瞧我,木棍要怎么和铁剑打?到时候可不要连你这老家伙一块儿砍了。”
“嘿嘿,我站着让你劈你都劈不断它。”
咿呀!血气方刚的小孩哪受得了这气,抄起浅插在泥地里的巨剑,便朝面前的老人拦腰横挥过去。
也不知小孩只是想吓唬老人,还是他真的愚笨到上头了,巨剑虽长,但这一击怎么看都够不着对手。
那老人不紧不慢,却也不躲不闪,而是自己跳进了巨剑的扫荡之中!
没等小孩有所反应,老人顺势把一根长长的木棍往身侧一插,立地成桩,整个身体都牢牢地靠在上面,仿佛一棵大树浑然天成。
小孩挥摆着巨剑撞到上面,这时他才发现,长长的巨剑只有接近剑格的位置打中了,力臂如此短,无论如何都无法撼动老树的身姿。
小孩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也不知是因为胡乱挥剑导致手臂被震麻了,还是被老人的行为吓傻了,他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但是没等他屁股落地,老人的长棍微微离地,前手如管,后手如锁,胯身稍稍一扭,小孩就连同肩膀的衣角一起被钉在了地上,反倒是上身更先着地,四脚朝天,剑也落在身前。
“嗯嗯,还是这杆长枪用得舒服。”
虽叫长枪,但那看上去确实只是一根木头做的棍子,当作晾衣杆也毫不违和,小孩万万想不到那竟然既可防住巨剑,又能克敌制胜。
“怎样?还要不要来打?秘密基地就在我身后哦?”
“别……别小瞧我!”
克莱尔和马克林这般认识,以前没觉得,说出来过后还真有点小说里不打不相识的感觉,似乎叫做奇遇也不是不行。
后来的事情便是水到渠成了,克莱尔的父母也算是小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马克林也有些喜欢和这个嚣张小子打交道,他也就成了这个老人唯一的徒弟。他的父母自然也认可,毕竟自己没去读书,那学一身本身也算可以了。
只不过,克莱尔从没有打赢过马克林,所以他才不知道小花园的地下还有别样天地,原来他早就来过这里,却以为只是老者在逗小孩。
我有点难以想象有人在武艺这方面能比大叔还强,而且还是个老人……毕竟我到现在都没有赢过克莱尔他一次。
菲悦则没有说太多关于自己的往事,她提到的最多的便是“无聊”这二字。从记事开始,她就没怎么见过双亲的面孔,自己是被一位保姆带大的。
她虽然天性活泼,却并不贪玩,相比和街区里的同龄人玩耍,她更喜欢看童话故事,因此早早地有了自己天真的志向,那就是当一位魔法般地裁缝。她也如愿以偿地通过学习和考试进入了这个行当。
入行过后,她的梦想就破灭了,大大小小的规矩和教条压得人喘不过气,行业始终的导向都是利益,能够自我实现的永远都是少数,而且过程一点也不光鲜亮丽。
在生活压得菲悦身心疲惫之时,她的父母又突然出现了,带来的却不是安慰和鼓励,甚至是更进一步的压迫——他们擅自给她订了婚。
“这算是什么!?你们这十几二十年有满打满算的一年是陪过我的吗?什么年代了,现在出来了就是为了给我找个见都没见过的男的去嫁了?有多远死多远去吧!”
她于是夺门而出,自己在城市里找了个房子租着住,也就是现在的公寓,也算是得了一段时间清闲,这事就发生在大灾变几个月前。
总之,日复一日被别人安排的生活是无聊和压抑的,与她想要施展自己才能的愿望大相径庭,就在自己考虑要不要退出,去当个私人裁缝时,大灾变发生了。
虽然结果有些曲折,但好像也算是如愿以偿了?她呆呆地说到,显然,菲悦遗失的大灾变记忆仍然困扰着她,回想起来就和喝断片的人不知道自己打车回家的经过一样。
想到还有其他东贸市的活人,我反射性地问到:“后来你就不再联系你父母了吗?他们还在东贸市吗?”
“谁知道,反正我不知道。可能我家那个保姆知道吧,但是去找他们又有什么用。”
“保姆?你从小到大她一直都在?”
“嗯,她是个机器人。但是说不定她还更像是我的父母呢。”
“机器人?人工智能吗?”
“是的,活人不一定在城市里,但是她可能还在吧。唉,真是讽刺,我对一个机器人都比对自己父母上心,不过这也是他们自作自受,要是他们死在城市里了,我可不会去收尸。”
菲悦恨恨地说着,可以看出她和父母的关系确实不怎么样。不过也无所谓了,如今关于东贸市的情况和线索就算多一两个活人估计也好不到哪去。
晚饭结束后,我们又开始各忙各的,菲悦和克莱尔去外面就地铲了不少雪,顺带烧了很多水,够我们三人洗澡了。
但是浴缸只有一个,所以我打算一直看书,最后睡,最后去洗。
雪很大,克莱尔在入口处垒了个临时的小雪屋,也不用担心地下室被死死埋住。
一切步入正轨过后,夜依然很长,不知是不是克莱尔来了兴头,我刚刚翻开书,他就拿来一瓶酒摆到我的书桌面前。和往常不一样,他直接拿出了包装好的酒瓶,而不是从酒桶里取酒,让我顿感有些大事不妙。
还没等我吐槽,菲悦就说到:“哇,这是香槟?看上去挺不错啊。”
我只好在心里默念:可我还要看书啊。
然而,克莱尔接下来说的话打断了我最后的念想:“好不容易大家都活着回来了,不喝点酒庆祝一下?”
……转念一想,确实有半把个月没有喝酒了……可不是我完全接受喝酒这回事了,只是有时,危险和辛苦的旅行结束后,小酌一些,劳逸结合,也不错嘛。
可我还是本能地警惕到:“一会不是还要洗澡吗?提前喝酒不好吧?”
“没事的,别洗太久就行了。”
克莱尔说得却不是“别喝太多了”看来,他已经铁了心要喝酒了,菲悦也在一旁跃跃欲试。
哎,没办法,就陪他们喝喝吧。
“你来开酒吧,铁丝我已经去掉了,别对着我们就行。”克莱尔把酒瓶递到了我手上,不懂,开个酒瓶子有什么好让我来做的?
瓶身冰凉,附有水汽和雪霜,看来大叔已经提前冻过了,我摸到瓶塞,这才发觉不妙,多少明白了为什么要让我来开酒,因为那木塞纹丝不动,甚至能反过来感受到压力从内部传来。
我踌躇了一会,终于猛地下定决心,却又只让大拇指微微加力,果然,嘭地一声,瓶塞被酒气给喷飞了,留下瓶口的丝丝冒气声,想必还伴随着悠然冷冽的白气,简直像是动画片里才会出现的夸张场景。
“哇,开香槟了开香槟了。”菲悦在一旁开心地说着,我则将酒递回给克莱尔,由他这个酒吧老板来做剩下的事情。
有时克莱尔只是简单地倒酒,有时他会先调酒,总之交给专业人士来做就行了,我也不是说一切知识都要记到自己的脑袋里嘛。
出乎意料的是,这酒真的很好喝,和以往喝过的葡萄酒相似,但是气泡很多,略微酸甜,它的样子应该也很好看吧。
不知是我真的习惯了喝酒,还是想要宣泄一下末世带来的学习和生活压力,又或者是这酒确实很上头,我还是第一次不自觉地就去喝下一杯。但是克莱尔也说了,今晚我们只喝这一瓶,倒让我有些舍不得了,不过说是这样,他还是找来了一些辅酒,用以调制鸡尾酒。
叮呤哐啷,大叔像是加了冰块在调酒……每种鸡尾酒、甚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调酒方式和配方,虽然也有一些公共的约定和框架,但没有固定的标准,更多的是风格和变化,或者说是调酒师、客人、或者酒本身的相性和喜好。
“你调的这是什么啊?好好看,居然翠绿翠绿的。”
“你要试试么,别上头哦。”
克叔居然会劝别人不要上头,明明每次都是他喝得最多的……
谁曾想,那晚我才是喝得最多的。这好像也是我失明过后,第一次喝酒,可能就和饮酒一样,我已经渐渐习惯看不见、习惯在黑暗中摸索度日了。
身边非常温暖,嘴里的酒却冰爽透彻。仅剩的三分之二个壁炉依旧贡献着自己的热量,见到我们欢腾的此情此景,它喷出的火与光相互交融,好似在磨拳擦掌,也想要享用一番酒水,一齐造就一个觥筹交错的小世界,其乐融融。
多么希望头顶上的大世界也是由无数个这样的小世界凝聚而成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