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都市,一座大灾变前的大都会,如今仍然滋养它那最后的生还者。
现在,更是许多人聚集于此,为从旧城的残骸中,选出新城的城主而来。
“喂,你听到了吗?”
“嗯,口径超大,实际开枪的地方恐怕好几公里外吧。”
“不是,我说的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啊。”
枪声,但在此之前,一条白线横贯天际,在人们内心激起了警报。
虽然很古怪,但外派员没有停下手头工作。
直到正式警告传达:
【一区的所有小队,立刻到预定撤离点集合。】
【三区整队,按计划路线撤退。】
【二区四区,放弃地道,马上准备撤退。】
【五区准备升空,立刻从指定方向离开城市。】
伴着轰隆雷声,没想到,所有人居然都在撤退。
不,不是雷声。
“尸潮!”
用无人机升空转移的五区外派员,最先发现了城市外的情况。
很快各区蹲高的侦查员也发现了情况,大撤离立刻开始加速。
漆黑的洪水自矮山冲下,先头如巨浪砸在城市边缘的小楼上。
眨眼间,密集的建筑群没了影子,取而代之的是更密集的尸群。城市本就破烂的废墟如被恶狗啃食,加速了它的末日。
“哪儿来那么多僵尸我靠。”
“还管那么多,逃命了!”
说起逃,每个外派员自然是不落下风。
但那只在正常情况。
咔嚓!
一道雷光,击中了升空的外派员,电光火石间,甚至有人整个地在电弧中蒸发了。
余下三三两两的坠机外派员就算还活着,也难逃一死,这情况,没有人会回去救他们。
“靠,五区的傻子怎么这种天气还想着靠无人机的?”
不解,人们却很快看出端倪。
“不对,你仔细看,他们好像用无人机挂着什么……”
方形的大箱子,挂在许多大型无人机下方,和金库的保险箱差不多大,可能也差不多重。
连神经最大条的人也能明白,这种天气,没法开车进入的废都,不得不用无人机运输的大型物件,所有外派员齐聚的原因:
他们找到了,可用的主脑。
劈擦!
又一道雷光扭曲着掠过所有人头顶,这次好运没击中任何人,但一栋破败大楼的顶端再次被引燃。
也不知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楼在如此风雨里有易燃物,但它就是被点燃了。
如千百外派员心中的野火那般,烧了起来:
不如,去抢过来吧。
抢下主脑,就能抢得地下城的城主。
如此混乱的情况,先来后到显然是不适用的,既然如此,不就该比拳头大么。
轰隆隆……
打下来,打下来。
抢下来,抢下来。
一两次闪电后,这竟成了所有人心照不宣的共识:
在这末世,有一天城主就有一天享受。
只要主脑确实在自己手里,没有人会在乎这个城主怎么来的。
是啊,本该如此,本就如此!
频繁的闪电,没有照亮大地,反倒托出了一草一木,一楼一宇,一人一心中,更加深邃黑暗的阴影。
就像在每个人心里塞了一张恶鬼的脸。
就像在每个人脑袋里打了一针非法的麻药。
轰隆隆隆……
这次不是雷声,是潮水涌动,很近,好似城市已被冲垮,好似人心已被冲散。
已经没有可能逃出尸潮波及了。
“呃……嘿,哈哈哈哈呵。”
因为他们就是新的尸群!
【怎么回事?队伍为什么停在原地!】
【快撤离那儿,马上要被尸潮……】
嘶嘶嘶嘟,嘟嘟,嘟。
到底是因为信号干扰,无线电掉线,指挥命令无法传达,还是外派员们先失去了清醒,指挥部没法去判别和查明了。
【什么?后方还有尸潮?】
【快……撤退!】
每个区的指挥部都是分散分布,而他们居然都遭到了包围。
【该死,这么多僵尸到底……哪儿来的!?】
【他们……到处都是!】
【呜……呜……嘶嘶……嘶……】
砰砰砰砰砰砰!
枪声四起,人们也不管会不会引来更多僵尸,或是吸引另外半个城市山上的米·戈。
只有开枪,只有开火,甚至不管枪前的是僵尸,还是队友。
到处都是人形的玩意,僵尸、活人、黑色的影子,到处都是……完全没法明白它们是哪儿窜出来的。
手枪、步枪、机枪。
散弹、狙击、全自动。
榴弹、燃烧弹、电浆炸弹。
红点,数不清的红点,并不是外派员的瞄准器,而是僵尸一双双锁死他们的眼睛。
没有哪种武器,没有哪种火光能突破封锁,尸潮的数量是千千万万,被打烂的尸体,仍然会被继续推动,继续压迫而来。
“呜,啊,啊啊啊啊!”
被黑水淹没之人,会成为新的黑影。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在黑影前丧失希望之人,亦会成为新的黑影。
黑影,一切都被黑影架空了,只有黑影,顺着尸潮袭来,笼罩了小半个城市。
……
得益于提前警报,有人逃了出来。
“呼……呼……哈。”
再有能耐的外派员,此时也不过双腿瘫软,背靠着树,喘着粗气倒下。
他其实算是提前逃跑了,白线的警告虽早,但正式的撤退命令还是晚了许多。
他当了逃兵,这才活了下来。
之所以没等到命令,耐不住一个人悄悄逃了出来,是因为他见过这一幕。
有个叫东贸市的地方,他从那逃出来过。
他曾是个流浪汉,刚好在黑幕罩上整座城市前,堪堪逃出。
现在,面前正是如此,正如那一晚的重现。
高高的黑障,撵着尸潮而来,最终吞没一切。
建筑、活人、地面、天空……直到完成封闭。
“呜,啊……”
惨痛的经历,没过半年,活到现在的流浪汉伙伴,只剩他一个了。
有些在东贸市,不明不白地死了。
有些在地下城,不明不白地死了。
到现在的废都,他们也不明不白地死……了。
“这怎么可能,这种怪物,到底是什么,到底还有多少……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绝望,遮天蔽日的僵尸,根本看不到一丝光明。
这样的地狱,还要重复多少次?
“呜,啊啊!”
突然,心脏猛地一抽,如烧起来一般痛,随即转移到四肢、皮肉之中。
他马上撤下手套,惊恐地看到,自己的一只手掌已被烧得漆黑。
可他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手掌是如此冰冷,与其说是燃烧,不如说是在被涂上一层低温的颜料。
黑色在蔓延,他能感觉到。
仅仅如此,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要死了。
就要和所有没能及时逃出来的人一样。
就要和所有第一天变成僵尸的人一样。
变成黑影或僵尸,就这样死去。
如此荒唐的现实,他怎能接受?
我要活下去。
活下去……
流浪汉的组织……隐者们,一定是存在的,我一定要找到他们……
思绪尚未飘散,他自身后背包抽出一把砍刀,干净利落地切断了自己的一只手。
但一切都没有结束。
甚至说尚未开始。
“……啊?”
回过神来,一只手掉到了地上,但他的手并没有断。
刀确实划了过去,断掉的,只是一只黑手掌,贴在地上成了黑手印。
这是?呜……
陡的一下,又开始痛起来,这次是脑袋。
有亮光在眼前溢出,是白色,仿佛在与面前的黑手印,在与更远处的黑障柱子们,抢夺着眼睛的控制权。
“靠,搞什么啊……”
外派员抱怨着,闭上了眼睛……是不敢再面对接下,还是只为一丝清净?
无论如何,如此,白色终究还是没能出现。
那糊在地上的黑手印,被黑雨洗刷过后如掉色般扩散开来,但却并没有掉色,而是变得更黑,黑障浸染大地,如同挖出一道深渊……
从中,浮现出一个巨大的,浑身烧着紫火的眼球。
眼球布满血丝,悬在空中,紧盯着它的最后一个、或是第一个猎物。
而外派员仍是闭着眼的,但或许,他的下一个动作,就是他最后维持人样的一刹那……
【别闭上眼。】
就在这时,有人说话了。
【睁开眼,不要害怕,黑暗并不可怕!】
不,在他那一片漆黑的眼前,有人在用白线写字。
【只有你,只有你是你们最后的希望!】
有人要他睁开眼,直面死神,直面那个杀千万人于无形的怪物!
外派员完全能察觉,有怪物就在他身旁,近到不能再近。
或许,应该装死?
刚刚看到的一切,经历的一切,说不定全是幻觉!
这眼前的字眼说不定也是,想要骗我睁开眼睛,被怪物发现。
然而,他亦能察觉,自己不是真的在这样想。
自己的内心深处,是在害怕。
纵使有断臂的勇气和觉悟,他仍在害怕再次睁眼。
这个无比微小的动作,却需要比那多得多的勇气。
相信白,还是堕入黑?
前者是如此炽烈,和被烧着没什么俩样。
后者又是如此深邃,如同在安眠中死去。
心中动摇时,白线写下的字也在摇摆:
【快……不然,我也……无力回天……】
没什么好选的。
睁开眼!
他如此决定,便在下一瞬间,近距离直视了燃烧之眼。
砰!
被那个巨大的眼球锁定,他一下砸得站了起来,撞到树上,本就靠着的树干竟被进一步压出了一个凹印。
“咳!咳咳!”
撞击之大,如呕出五脏六腑,自己的背包被碾地稀烂,其中如玻璃碎渣的硬物,也从后背刺穿了他的身躯……
更绝望的是,他一只手掐着自己的脖子,另一只手死握砍刀,对准自己的肚子,毫不留情地又刺又刨。
“呕,咳,咳咳咳……”
这是他最不想要的死法,却似乎就是那个眼球最想要的。
泪水横流,裹着雨水倒入肚中,伴着刀刃搅碎着来不及掉出来的内脏和血肉……
但他的内心没有恐惧,更没有后悔。
这时,燃烧之眼才发现,那个被它玩弄于鼓掌之中的外派员,同样紧盯着自己,他的头颅从未低下。
只有怒视。
纵使泪流满面,眼神中却没有一丝怯懦。
只有愤怒。
烧不尽的怒火。
杀不死,杀不死。
烧不掉,烧不掉。
杀不死他!
动摇的一瞬,外派员夺回了双手的控制权,拔出刀刃,旋转刀柄,甩出飞刀,正中燃烧之眼的一侧眼白。
这短短的瞬间,燃烧之眼偏移了它的视线。
随之,从外派员被搅得稀碎的肚子窟窿里,并非内脏残骸,而是流出一条同样巨大的触手。
黑得发紫的触手,前端攒成一团,直呼燃烧之眼而去。
噗,嘭!
眨眼之前,那巨大的眼窝凹去三分,如泡沫,被打爆消失了。
外派员靠着树,血流一地,意识模糊,甚至没有力气把另一只手卡在脖子里的指头拔出来。
在即将倒地前,他被另一双手按住肩膀,稳稳地扶住了。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肚子里钻出来的那条触手,布满了绿色的眼睛。
其中一只眼睛一直看着自己,被那微微绿光照着,身体似乎状况有了些许缓解。
那眼睛同时慢慢‘长出’手脚来……人形,更多的色彩,少年的模样,他头上的一缕白发告诉外派员,自己选对了……
一边是触手支撑,一边是少年将外派员扶稳躺好,期间前者缓缓到:
“……是你救了所有人……”
咔呲……咔呲……
结冰的声音,掩盖了少年的言语,但外派员确实听到了,那就够了。
在这末了,视线已经暗淡到在这鬼天气什么都看不清的状态下,外派员仍然看见了,一颗白色的流星冲破黑幕,直奔城市一角而去……
随后,他便被林阳抚上双眼,只留最后一口气,于冰棺中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