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风,时不时会在这片金色的田野上游荡。
除此之外,便是一位孩童,与成群的小动物在田野间生活。
早起,拨开麦田,一位小孩与小动物们成群结队,去到离家的不远处。
那里有一块刻满了文字与符号的大石头旁,他们跟着那石头的影子变化,转着圈圈,直至天转明暗。
晚归,收起行囊,沿着走过的田坎,回到小屋,一路上伙伴们渐行渐远,麦子也跟着再次收拢,直到第二天再次被拨开。
我们在铁头的梦里已经呆了有一阵了。
这段时间除了偶尔吃些东西,基本只是藏在麦田里,挖了个地窖当做厨房,远远做观察。
这里展现的光景,无疑是铁头的童年。
和其他小孩没什么俩样:会去上学,有自己的玩伴,有时还会帮家里人做些农活。
学校,那块大石头,铁头他每天便是拨开麦子,跨过一条小溪,去那儿和一群小动物念叨念叨。
这些小动物,自然也是他的同学和玩伴,小青蛙呀,小鱼儿啊,小蜥蜴啊,小蚱蜢啊什么的。
一天又一天,如此其乐融融,像是读第二遍就会腻得不行的童话故事。
不过在这梦里,它们是值得好好看上几遍,甚至几十遍,这才不会遗漏什么。
何况,也不是真的那么腻味。就像人长大了,也有时候会去找到小时候的经典作品再来看一遍。
一开始,铁头真的和后来变化太大了,认不出也情有可原。
金发小帅哥,阳光开朗,为人礼貌,体格又好……放到我大学里,怕是军训时就不缺别人的联系方式了,不管男的女的。
和后来他那副钢铁的脑袋,满脸横肉,浑身枪伤和刀疤的模样,实在差太多了,他长成克莱尔那样我都还能接受些,虽然连人种都变了,但好歹也是个帅大叔嘛。
只有他一笑起来,我和菲悦才能看明白:就是本人。
即使后来遭遇那样的变故,他内心还是一只留有这份童年玩乐带来的笑容,竟是那副闭着眼睛的爽朗大笑,一直都没有变过。
可是,这些都还算不上关键信息,或者说,梦里的信息,全都需要一定程度的解读,那便是我们的工作了。
菲悦指出了关键之一:
“他的玩伴,怎么都是鸟会吃的小动物啊。”
是的,铁头和各种小动物都处得来,唯独除开,自家门口那颗树上,那些叫不出声的鸟儿。
这句话被明说时,梦多了新的一幕。
一天夜里,铁头偷偷跑出小屋,来到了那颗大树下,对着它拳打脚踢,像是在泄愤,又像是他对那棵树本身抱有敌意。
“滚开,快滚开!还给我!把它还给我……”
他这样大喊着,一拳又一拳,却撼动不了大树分毫,只是我们似乎越来越能隐约听到,其上终于有了鸟儿叽叽喳喳的叫声。
第二天,铁头正常去上学,拳头上多了些染血的绷带,但一切都如往常,除了他跟着长大了些,已经有了青年的气质,脸上的笑容也不再那么多见。
从那天之后,时不时,广袤的田野里会刮起一阵灰风。
灰色的风,它会带些垃圾到麦田里,靠近时,亦能听到它和鸟儿一样发出叽叽喳喳的叫声。
但这股风并不是鸟,它确实只是风,来自更遥远的地方,铁头记忆里也没有的远方。
还不至于遮天蔽日,大多数时候它也只是在天上高高飘着,像一朵工厂排放的乌云。
灰风袭来,麦田、小屋、大树、石头,都会遭受摧残,有时,那颗大树会帮小屋扛过狂风。
几次过后,大树渐渐开始枯黄,其上的鸟儿声音倒是越来越大了……
今后,铁头和小动物们都不得不面对这股张狂的灰风,反倒是让他们抱得更紧密了。
石头慢慢地被蒙上一层灰,铁头他们会在沿途的小溪里舀水来,小动物们轮番上阵,又是舔又是啃的,就这么帮忙清理着自己的学校。
但是麦子和大树,他们就无能为力了。
铁头能够装水的东西,只有他那漏水的书包,其他小动物自然也没什么法宝,离小溪太远的地方,枯萎似乎只是时间问题。
一阵阵灰风过后,麦田里的许多东西都失去了色彩,越来越多的小动物开始生病……
最后,石头开裂,小溪枯竭,麦田蒙尘,铁头的梦,也就迎来了终结。
那是一次吵架,在小屋里,家庭纠纷,我们不知道他们吵了些什么,只知道小屋在灰风中瑟瑟发抖,下一次灰风袭来,这屋子肯定撑不过去。
而铁头,身为事件中心,却连参与争吵的资格都没有。
大树下的小木屋,转眼变成了一栋别墅,看起来比菲悦家、甚至比湖畔镇镇长的房子都要奢华。
这到底是真实,还是铁头模糊回忆的夸张,我们不得而知。因为梦的主人公已经不住在那儿了,以至于再壮丽的房子,也不过是虚影。
铁头,与其说是住,不如说是被囚禁到了那颗大树上。
那一天,刮来的不是灰风,而是大树上成群的黑鸟。
铁头虽在大房子里,将自己紧闭在房间里,那虚幻的‘家’却不对黑鸟产生一丝阻碍。
或许,风现在是吹不倒这栋大房子了,但代价又是什么呢?
铁头最终被绑到了那颗大树上,那时他才和现在的冬红差不多大。
树叶早已全部枯去,树枝变成了钢筋、尖刺……铁头在其中瑟瑟发抖,整颗树随之被黑鸟抬起。
这是我们才发现,那棵树根本没有根须。
或者说,它才是那个根……那个第一代植入铁头脑袋上的生物机械注射剂。
果然,大树高高升起,飘飘悠悠地,却转眼往田野上猛地一刺!
大地开裂,小溪流出了白塑的仿生血,随着地缝,溢满了整片田野。
金黄的麦子于是枯死,却没有倒去,而是长成了塑料与钢铁的融合,铁青苍白的尖刺林。
石头在白血的冲刷下,被整个侵蚀掉,其上的文字,被移到了那颗大树上。
并不是字符被重新刻到了树上,而是那些鸟,变成了它们在念叨这些东西,一天又一天……
树上的小孩是在哀嚎,可我们听不见,或许是他不想让我们听见。但尖刺林一颤一颤地,像是在与折磨共振。
铁头,作为一位失控原型改造人的命运,便是被这样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