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吵啊……灰尘都要掉到碗里了。”
我们看着一幕又一幕铁头的梦，大部分时候都像这样，端着碗里吃的，远远地坐在田坎上，有灰风之后，看来是不太适合在外面吃了。
“那你先下去吃呗，今天大概是铁头和小蜥蜴打架的那一幕吧，陶罐都备好了，现在还没到时候。”
菲悦嗯嗯的回应，便一边抓着我的一只手，下到住所加热汤料去了。
那是红蔷薇的机械手，托着同样是机械体变形出的汤锅。这些机械体被我用变形怪的身躯延展和分身开来，方便用作工具。
总是吃面包也太腻了，面粉和做面团，再拉成面条，找些野菜或者鱼虾下，也算是我们俩擅长的料理领域了。
我们俩在田野里挖了个地窖，住在里面，家具来自黏土制成的陶器，以及像这样，我的‘各部分’身体变出的一些工具。相当原始，不过够用就行，反正在梦里也不用洗漱睡觉之类。
身为解梦人，获得实体也只是为了更好的利用梦中的素材，这个过程只要能一直保持人类的意识就够了。
就算变形怪或者机器人的能力很方便，也必须只能拿来做些辅助性的工作，例如记录、伪装、制作工具、加工食物之类。
梦的大头，谜团、心结、不断遭受外物浸染的梦之内核，对应到现实里，就是要找到异常的反转点。
这些东西，一定要靠我们，大部分是靠铁头他自己的力量完成破解，然后我才能动用太阳的能量，带他回到现实。
否则，要是我和菲悦强行重构这片梦境，醒来的铁头便不再是人类，而是会被同化为机械体或者变形怪。
这同化，可不是像我一样的融合，而是更接近于死后变成僵尸的污染、吞噬和夺舍，他的人类意识会被完全消弭，毋宁说，也是我们治疗的失败。
简而言之，强行解梦不可取。
危言耸听吗？既然梦里只有织梦人和解梦人，那大家只要别破罐破摔就行。
反过来看，除了第一天到这儿，我们到现在都还没去接触铁头，是不是有些消极怠工了？
也不全然，这里的时间线并不是线性的。
梦中的事情，并不按照真实的事件顺序发生。
我用机械脑将之一一记录下来，总算理出了一个合理的时间线，仅此而已。
反复去‘观看’，就像记录在游戏里的剧情回顾。
铁头也会反复梦到已经梦过的场景，直到他自己找到，或是我们为其指引一个前进的方向。
然而，为了让我们看到这整个梦，不得不让他至少完整地经历一次这痛苦的过往。
那最后的场景实在太渗人，即使是梦，也大概就是我们不得不共同面对的一切吧，就和吟唱白线带来的情感冲动一样。
一旦我们选择介入，或是他突破了藏匿于这所有重复之中的关键性一幕，梦便会产生整体的偏移，便不可能再对偏移前的剧情做什么回顾了。
就像现在，我们不能回到还没与铁头见面之前的那些场景，它们已经不存在了，但仍可以回到第一次灰风出现之前的那天。
回到铁头他对着大树拳打脚踢的那天，只不过需要等到他再梦见一次那时而已。
我们第一次与铁头的不欢而散，以及灰风的出现，梦境已有两次偏移，铁头继续努力的话，下一次偏移或许就快了。
是的，我们可以像这样一直等着，一直只是看着，等到铁头一个人破解掉自己的梦都可以。
即使没有我们帮忙，他也一定会直面内心，一直走下去，到时我们再带他回去都可以。
那就太吃干饭了，铁头梦里的食物，能量来源虽然不是他，而是宇宙中某处的引力结合能，但既然这里是按照他的意识，在遥远到不可见的时空中，在太阳系跟着银河的一条悬臂被甩飞的未来里，在那千万、亿万种概率中，仍然唯一重组的将死之梦，那自然要抱有敬意，不该浪费。
“菲悦，我想好了，明天铁头他会再梦到一次‘打大树’，我们就那时过去吧。”
“好。这次换我和他见面，不用伪装或者化身成什么吗？”
“你想变成小动物吗？”
“额，要不变成老奶奶吧？”
“你觉得什么样方便和他说话，就用什么模样呗，只不过原样对他来说有些陌生了吧。”
……菲悦最终没有改变太多样貌，待到重现那一幕时，她直接去找到了正在锤树的铁头。
第一次在梦里见面时，铁头大概是把我认成了xe相关的人，虽然现在这么说倒也确实。
在他眼里，便是日后为他植入生物机械的那群‘次时代精神疗养院’的白大褂们。
自从灰风肆虐，他们便日日夜夜来骚扰铁头一家人。
铁头会和小动物们那么紧密地抱在一起，说明他的情况大概还不是个例。
像是现在在和他打架的那只小蜥蜴，它已经倒向了疗养院那边，便被视为了叛徒，和铁头干完一架过后，在后来某天变成了个蜥蜴人……不过这都是后话。
梦里有许多铁头记忆深刻的事情，却也可能与我们的主要目标无关，把握整体后，排除便是。
我们现在的首要任务，只是帮铁头，以他自己的身份，战胜那颗大树，改变梦循环的终局，这就够了。
菲悦在地上引导小孩铁头，我则是挖洞来到了大树底下，两头并进。
虽然只见过一次，但我不会看错，在地下，果然没有看到这棵树的根须，只有一截树桩，像是削尖的铅笔，却是在人的脑袋上画画。
发黑的末端，尖端却在流出白色的液体，被其浸染的土壤，转眼间变作黑泥，与那树桩一样黑，如同用蜡笔乱画，却涂出泄漏的石油一般。
这同化速度，是比现实夸张了许多，但无疑是机器人的仿生血液，也是大部分搭载人工智能的机器人，例如爱丽丝，身上的仿生组织里会有的成分。
可能，也是克叔今后体内会有的东西……
仿生血液加生物机械，这就是那棵树的全貌了，若不是后者经历了重大的失败，恐怕在僵尸危机前，这就是我们人类的未来，或者是末路了。
若是说，人类全部变为机器人，这会是一次物种的飞升吗？
若是说，机械完全替代了自然，这会是一座我们的理想城吗？
不，只要见识过‘机械都市’，就绝不会如此认为，现实就是如此骨感。
这棵树，便是那一座座都市的种子。
“哎，现在看来，铁头经历的失败，恰恰避免了我们走上这条路呀。”
感慨到此为止，我们要怎么帮铁头打败这玩意呢？
要记住，可不能动用自己的蛮力，强行改造他的梦境。
仍然有些取巧的方法，例如说我现在，用修格斯的身体挖掘着地洞，虽然也是在借助他者的力量，但只要别被织梦人发现就行。
说是那么说，但最好还是就让我们，就让我们这些生存至今的活人，来完成这个本该由历史完成的任务吧。
毕竟，我们最开始的战场，不就是这一个又一个的梦境么。
我们每个人，都同时是自己的织梦人和解梦人。
若非如此，我们是如何同化变形怪的呢？这可是星星都不曾拥有的力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