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姐，你到底是……”
“我是谁不重要，你只要记得我说的话就行啦。”
夜晚，大树下，小孩只觉得面前这位女子，如高高挂起的月亮，熠熠生辉却并不高高在上，如一位邻家的姐姐般亲近。
她说，开始刮风后，麦子和石头都会受其侵蚀，唯有麦田的一处，会多出些陶罐，方便自己和小动物们打水。
只要灰尘不蒙上麦田，小溪就能长久，自己便有时间进一步团结起来，商量对策。
第二天，一股灰风果真出现了，袭击相邻镇子的田野后，直奔这边而来。
父母都很着急，小孩第一次从他们口中听到了‘机械枯萎病’这个词。
“儿啊，你是不用急，大家出生都打过疫苗，这风是不会害人的，可是咱家的麦子呢？”
小孩夺门而出，和小动物们刨出田地里的陶罐，一起打了许多水，洗了一天的石头，这才保住了自己的老师。
回到家，村子的大人们也勉强守住了麦田，却还是有不小的一块地，不得已，只有烧掉了。
再入夜，被烧地的那一家人，抱在田坎上哭泣，让人分不清火花和泪水，谁更刺人心痛。
整夜，没几个人睡得着，大家都围在田地里，迷茫如残烟笼在人们头顶，漫天星光也没了踪影。
小孩在人群里，听说了更多关于这病的由头。
原来，想要农作物也免疫这种病，花费绝不是农民能负担的。
更别提机械设备也会染病，除非换上最新的、有机金属打造的机器人来打理农田。
一增一减，这开销又得是怎样的天文数字？怕不是集体卖掉整个村庄，也要继续还债。
小孩的手指头后面再加多少零蛋，也是不够用了。
他人虽小，也明白一个道理，这世上没有亘古不变的玩意。
农民，这个人类最古老的职业之一，或许就要被消灭了，而自己的父母，就是那不幸的末代。
今后，能扛过灰风的，只会是机器人，今后，人们吃的喝的，都只能来自工厂，而不是田地。
这不是改个叫法那么简单的事情，人类与大地，真的要被割裂开来了，而且是被人们自己做出的工具，轻易地分割了开来。
随着灰风一起来的，果然是那些‘卖药’的白大褂。
只是这次，他们好像不再为钱财而来，不是要卖东西，而是要‘买’些什么……
“哎呀，你们怎么会没有去处呢？进到城里，住新修的独栋，不仅没有债务，以后的收成，利润照样分给你们，只要……”
其中一个瘦瘦高高的白大褂，消瘦得如一把裁纸刀，长得和鬼一样的家伙，在其他夸夸其谈的‘推销员’后面杵着，看似有些不起眼，却根本藏不住在小孩身上四处打量的眼神……
后来，很后来，铁头没了父母，也知道了，他毕生的仇人，名叫希柯博士。
那正是微粒虫的发明者。
%---------------------------------------------------------%
“林阳，梦开始有偏移了，你这边怎么样？”
“还好吧……只是这玩意真的很难喝啊。”
“唉，再难喝能有铁头直接被插到脑子里难受吗？忍一忍吧。”
菲悦是那么说，我却多少有些忍不住了。
黑猫此时肯定是捂着肚皮，在地上滚来滚去又大吵大叫。我则是只想手里攒一把火，给这颗树、连同那些叽叽喳喳的黑鸟，都给烧得七零八落。
“林阳，忍耐。你受了些红蔷薇人格的影响，我给你做些好吃的缓解一下吧。”
“……嗯。那就拜托了。”
准确来说，虽然挖到了树底下，但我还没有开始生吞这颗树，而是在努力把那些流出白色的仿生血给吸走。
若不是如此，这些血迟早会侵蚀掉麦田、大地的根基，至少，要守住那条小溪才行。
铁头和小动物们每天上学跨过的小溪，其实流淌的，是有机金属的除锈剂。
那在平常确实只是单纯用来除锈，但正因如此，它的真正功效是用来抑制失控的微粒虫。
这牵扯到微粒虫的‘动物’原理，按爱丽丝的分析来说，有机金属其实是它们的生命过程中，吃剩下的副产品。
硬要说的话，也可以当做排泄物，不过，微粒虫这种单纯从增值的角度来说，比细胞还要高效，和病毒差不多的玩意，自然是没有什么排泄的概念。
它们只有‘能利用’和‘不能利用’的分别，消耗能量的多寡而已。
有机金属，恰好就是落在这分界线上的物质，就和蛋白质一样，正常细胞能用，被病毒入侵的细胞也能用。
因此，有机金属生锈了，相当于活动的过程中，承受的外力，越来越多地转化为了可供利用的能量，使其活化为了原本没来得及同化的微粒虫。
现在看来，我们一开始完全想错了：若是有大量能量充沛的微粒虫，有机金属就是它们增值的最佳食粮。
难怪克叔那副义肢手会第一个被「哨兵之心cbm」同化，若是没有这个cbm，或是我们没找到除锈剂，早晚那只手也会变成微粒虫，大概率还是失控的，关节炎只是初期症状而已。
虽然不是第一次拿微粒虫比作病毒了，但这就是最好理解的解释：
与其说它们在排泄什么，不如说它自己就是那个排泄物，让世界倒退回「起源」，倒退回那片‘原初之海’的力量之代表。
有机金属，不过是待编码的微粒虫‘胚胎’，正如活细胞中的蛋白质之类，加上除锈剂，才能遏制微粒虫的增值。
仿生血，是微粒虫的信息编码流，正如活细胞中的遗传物质，白血是最基本的，基础微粒虫编码。
若是机体已经被微粒虫入侵，那么后者就是最后的希望，是通常来说，人类面对失控机械，最后的杀手锏：
将仿生血输入体内，完全替代人血，让微粒虫在同化过程中，被信息码捕获，重新朝着稳定的方向再编程。
这就是爱丽丝、金盏和紫菀她们，提出的治疗手段了，选一个适合铁头颜色的仿生血，将他的脑袋变为对应颜色的微粒虫而已。
按现在的手术水平来说，确实很有希望，毕竟紫菀大概就是那么‘复活’的，但是显然，代价就是接受机械的同化。
这能说是治疗成功吗？说实话，人工天使计划，听起来是挺美好的，这不还是在走人类差不多半个世纪前的老路吗？
不管怎么说，既然我们（人类）没有把病毒当做一种生命，既然这是我们的梦，那就该坚持到底，靠自己走出一条路来，铁头肯定心有灵犀，所以选了我和菲悦的治疗方法。
只不过在过去，在铁头尚小，我和菲悦甚至还没出生时，所有人都被「新生命」之诞生冲昏了头脑。
人类自诩为机械的造物主，却拔苗助长，杀鸡取卵，诞下了一名怪胎，最终又将其打回了完全的工具（cbm）。
怪胎的报复，便是想将我们、将所有生命全都带入混沌、甚至连胚胎都未成的模样，那时，它就可以吃个爽快了，仅此而已。
想了些有的没的，理清现状后，好像‘口中’的仿生血也没那么难以下咽了。
这或许就是「求知」承诺的真相吧，没想到竟是在梦里，经由铁头的过往让我们给解了出来。
这时，菲悦打断了我的思绪：
“林阳，想太多了容易得异食症啊，还是来吃点好的吧。”
“呼，谢谢啊，话说你在煮什么啊？”
“铁头送的礼物，暂时保密哦。”
“……那还真是，叫人期待。”
想清楚过后，我留下一只触手缠住树根，不再喝这些毒树汁，同时延缓流量，稍作歇息，喘过一口气，接着问菲悦要紧事：
“铁头的梦现在偏移成什么样了？”
“他后来不是成了个老兵吗？我对他说，想要守住自己重要的东西，打扁那些个白大褂吗？那就去变得更强吧！就这样。”
“这样啊，你想引导他提前走上自己未来迫不得已走上的路？”
不错的主意，没有什么比现实已有的引力源更好的吸引力了。
提前经历未来？不成问题！正是在梦里，我们才有机会成为不仅是自己的，也是万事万物的时间之主人。
看到我的表情，菲悦又傻笑起来：
“好了，擦擦嘴，洗洗肚子，准备吃东西呀。”
“是汤吗？我们没有勺子吧……”
“我直接倒你嘴里啊，你又不怕烫……怎么？还想我用嘴对嘴喂你？”
“呃，那倒不必……现在不是时候嘛。”
“哇……你小子，一开窍了就变成了这种吃不够的家伙……算了，张嘴，要来了哦。”
我的嗅觉被仿生血干扰许多，再继续喝下去，恐怕其他感官也要被污染，但不成问题，我们有信心，在那之前解梦就能完成。
我慢慢坐下，菲悦抱起陶罐，整个往我肚里倒着汤。
是燕麦汤，只加了开水泡开，相当相当清淡，可以说完全没有味道。
自从难民中心出来……不，老早老早之前，就很少吃那么清淡的食物了（蛋白食物不算），平常肯定味同嚼蜡，现在则正适合调整我现在的状态。
“嘻嘻，差不多了吧？来，这才是正餐。”
菲悦又抬起一罐，往我嘴里送来，这一罐稍小些，也不知是不是因此被盖到了鼻子，味道实在浓郁香甜，仿生血的影响好像一下子不存在了。
那也是燕麦汤，加了牛奶、巧克力、白糖还有蜂蜜，想必都是铁头的礼物。
好简单的料理，我却有了吃在蛋糕的错觉。
“林阳，别笑得那么傻气啊，要漏出来了呀。”
“嗯……那就先吃到这儿吧，你赶快回地上看看情况，我等你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