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子嘴唇颤抖，情绪淤堵在喉咙深处。
身体却只能无力的瘫在椅子上。
强撑着他软踏踏的脖颈。
貌似瘸子根本就不会抽烟。
香烟在糊满血沫的嘴边摇摇欲坠，却始终黏连着，没有掉下去。
瘸子被呛到，却已经没力气咳的样子很滑稽。
只有汩汩泪水止不住的流。
生命以肉眼可见的方式消耗在不甘眼神里。
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能死在终焉早期是福分。
阿侑说：“你没必要强撑下去。”
“热爱生命，贪图的是与之配套的享乐。”
“并不是稀罕那赤条条的狗命，以及无尽的痛苦。”
瘸子摇头。
阿侑继续：“我实在不明白，那些经历过特殊窘境的凡人，究竟哪来的底气，觉得自己在彻底撕破脸皮的时代还能活得更潇洒。”
“末日里什么都不剩，你拿得出一亿美元吗？买得起门票也不过是挤进去，在神种横行的地方当个新奴种！”
“明白吗？”
瘸子继续摇头。
阿侑苦口婆心：“在外头，哪怕能多苟几年，体验一下掠夺杀戮的爽快，最终也只有苦难！”
“经历上一世，你没看透吗？”
瘸子依然在摇头，好像他只会这个动作。
果然是真遇到了，没几个不想再等等的。
文明就是人们接受冰露一块，可乐三块，房子百万，人命无价，大家都守规，惜命。
如果失去了十万年才衍生出来的价值体系，人们口渴，直接想到的是，一百斤的男人能蒸馏出六十斤水。
外加二十斤油，五斤钙粉……剩下的全是蛋白质。
有些人说几个美女才能换一包泡面？
女人比男人水分少，蛋白质却多很多。
真是痴人说梦话，谁会蠢到做这种亏本买卖。
被摧毁的文明无法恢复。
因为价值体系重新生成的速度远远赶不上人类吃光一切的效率。
所有的期待都是泡影。
有时候幸福来得太突然，也会哭成个无所适从的小姑娘。
就像现在的瘸子。
阿侑举起球棒，那套说辞，脱口而出。
“世界上存在两个永恒。”
“一个在生前，一个在死后。”
“看似不起眼的生命，却是定义永恒真伪的唯一标准，我……”
（叮）
（滥杀并不会获得积分）
一向教唆别人偷蒙拐骗的系统这会儿却出言阻止！
虚伪得令人厌烦。
（叮，只有杀死丧尸才能获得有效积分）
阿侑就没指望过什么狗屁积分。
（叮，伤害活人会影响后续抽卡概率up）
更没指望什么狗屁大转盘，真是把人看扁了。
叮叮叮
系统不断摇着它那破铃铛。
精神分裂一般，一会儿搞道德绑架，用生硬的措辞制止阿侑。
一会儿又像个巧舌如簧的媒婆，讲些荤段子加以撩拨。
吹嘘的却不是黄花大闺女腚大不大，下崽畅不畅，奶水够不够吃到初中。
它的荤，指的是鼓吹s级别武器杀死一支军队最快几秒。
甚至追加了限时返积分活动。
可是它的媚功对阿侑不管用。
不过。
成摊烂泥般的瘸子却忽然揪住阿侑衣摆。
苦苦哀求：“别杀我！”
“我是好人，满脑子xx@€都是药物的副作用，你要是吃下它也是一个滴亦奥样的呀！”
“我甚至还是个处！”
“四十多岁守得一手好贞操！”
“比你们所有人都纯！”
“好意思杀我吗？杀我还有天理吗？”
“苦苦熬了五年，我不甘心，你让我潇洒一回行不？”
“葡萄，都是从酸的开始吃。”
“可是最后，甜的，每次都吃不到……”
瘸子最后的呐喊，让阿侑的手有些颤抖。
这家伙早期确实是想着赶阿侑回家避难的。
就这样杀了他，良心该不会真的会痛吧？
“它说了，我没有分数，为一条狗命扣分，不值得，实在不行，你等我咽气，咽气之后就有分数了……呜呜呜，现在杀我，你会被惩罚的！概率down！什么都抽不到！”
阿侑的脸色刷的变了（怎么回事？）
（系统不是专属的吗？）
（为什么瘸子能听见系统对我的唠叨？）
“闭嘴！”
阿侑掏出手机，贴近了听。
塑料壳子里传出滋滋滋的电流声。
并没有人在说话。
但滋滋滋的电流声本身也不正常！
阿侑皱起眉头，细细思索，瞬间警惕起来。
这种恶心人的声音让他联想到了某种心灵控制术。
（莫非我着道了吗？）
循环播放洗脑指令。
同时播放与之相反的另一段音频，让二者抵消，也就是俗话说的降噪技术。
耳朵分辨不出来。
但潜意识是实实在在被骚扰着。
而且还是双份的骚扰！
这项技术，起初是商种的馊主意。
在电视购物里头都用烂了。
不过它有致命性的缺陷，一但内存不足，卡顿，两段音频无法完美重叠。
声音就会赤条条的外放出来。
“买这个！”
（买了才睡得着）
“不买这个，你会睡不着！”
（睡不着会掉头发）
“不买这个，你会掉头发！”
（掉头发会变秃）
“不买这个，你会痛经！”
（又秃又丑还月经失调）
出错的概率很低，但架不住它基数庞大。
六十多个电视台，每天循环播八小时！
婆罗多二十亿的人口。
一次出错，神仙都救不回，也就草草淘汰掉了。
后来商种的门客衍生出了新算法。
巧妙的用内容调配出情绪波动。
而这种情绪波动值居然是可以具体匹配到事件上的：饥饿，愤怒，羞耻，野蛮……
从精神暗示进阶成为了情绪控制。
从让人冲动买东西，到让人愤怒砸东西。
属实越了界。
所以最终整套技术被王种没收。
本该直接销毁的技术被大数据背后的天才们一眼相中。
于是他们特赦了厕纸。
不再研究抽厕纸的时候怎么让人无意间多抽一张。
也饶恕了洗洁精。
不再纠结于在价格降低、容量增加、清洁力提升的情况下使可用总次数大大减少，且不被发现。
思维中枢化的研究任重道远。
天才们在争宠邀功的较量中，皆不肯抬高枪口半寸，每一枪都瞄准着道德的死穴。
最终玩出花来，真就研究出了主宰思考的办法。
在人类察觉：人类的本质不过是复读机，并不单纯是一句梗的时候。
不少人脖子上的脑子已经变成了摆设。
阿侑严重怀疑自己和瘸子都被耍猴艺术家给耍了。
却不知道自己和瘸子，究竟谁先被盯上。
阿侑把手机往桌子上磕。
因为预感到自己被耍，并且极大可能用的是淘汰的技术，他很愤怒。
已经使出了洪荒之力。
而手机和桌子磕碰的程度却远不如心里预期。
非常敷衍的一声碰触。
手机在阿侑紧握的拳里，从下端滑到了上端。
“嗯？”
身体并没有直接背叛阿侑，但它响应得不那么积极了。
掌心居然是虚握的。
任阿侑如何努力都握不实。
砸的动作更像撸着滑溜溜硬邦邦的什么。
手机一遍又一遍的在掌心里上下起伏，不受力。
阿侑的胜负心很强。
那些想让他喊爸爸的东西。
最终一定会反过来喊他爸爸！
反复尝试，直到塑料壳子破裂，屏幕漏液……
才真正摆脱了肢体虚空被夺舍的感觉。
与此同时系统的声音，真从漏出来的零件里头传了出来。
“服从”
（绝对的服从）
“服从”
（不问对错的服从）
……
气得阿侑把它摔在地上，狠狠踩碎。
搞了半天，原来系统一直指引的是别人！
大转盘就是画的饼！
一整套都是在灌输奴性！
阿侑在这条食物链上扮演的一直都是祭品！
然而那个叫做系统的东西脸皮真厚！
抓个现行也不捂脸逃走。
反而闪现般，一溜烟钻进瘸子口袋。
阿侑伸手去掏瘸子的电话。
顺势把它也摔烂了……但安静只持续了几秒。
令人绝望的事终究没能逃过。
菜鸡驿站有一座包裹山。
包裹山里不止一个包裹。
也不止一部网购的电子设备。
阿侑仰起头，亲眼目睹整个包裹山活了！
你一言，他一语，偷袭便逃走。
借尸还魂般循环着那套威逼利诱！
通过措辞不难发现，是类似指引瘸子那样的指引。
系统在忽悠更多的人来菜鸡驿站这儿杀阿侑。
菜鸡驿站办公用的座机、传真机在叫。
收音机也在叫。
甚至连电子挂钟和音乐贺卡都在哇哇乱叫。
阿侑的内心五味杂陈，大吼一声，打断了瘸子那些不爷们的话。
好歹也是上一世成功害死阿侑的人，不能让他死得太掉份：“我一直以为杀死我的是个烂人，既然先生大义，这便将它赐予先生。”
至少在后巷的事情上，阿侑心虚。
末日里，异兽吃人不假，但没有瘸子用药滋养，tony也不过是一只没用的土狗。
阿侑为求胜不择手段不假，也可以嘴硬死不承认。
但他又不是脑子有问题，骗自己干嘛？
瘸子眼睛亮了：“它？是什么？”
“它？”阿侑严肃下来，因为每次谈到这件事，对方都会以为是在开玩笑，必须一本正经的说“当然是死亡啦，现在不死，晚点儿，你想死就来不及了。”
瘸子的这辈子，和大多数人一样，什么都不曾拥有。
最后，甚至连死亡的权利都会被剥夺。
阿侑无限诚恳的说：“你迟早会明白：我这是在帮你！”
（叮）
（叮，无视系统建议）
（叮，强行实施伤害）
（叮，末日转盘收益降低）
（叮，扣除奖池中的金色物品）
（叮，吃奥，你死定了，你这个混蛋！）
整个驿站歇斯底里起来。
铃铛像幼儿园的铃铛乐队大协奏。
阿侑满脸是血却哈哈大笑。
尽情嘲弄驿站中阴暗的角落：“死亡是生命最伟大的设计，任谁也不能玷污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