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上拉妮的时候。
班看到她正在另一处的断崖发呆。
朝着升腾而起的滚烫蒸汽,缓缓伸出自己的手。
虽然要绕个不小的圈,但熔岩还未彻底分隔他们。
“你到底想干嘛!”
“怎么跟来了?”拉妮的手挥得都无影了“快回去,熔岩会把来时路封起来的!”
班指了指身后蒸汽升腾之处,来时路比此处更像仙宫。
只是不知道仙宫是否也伴随阵阵几百度的高温。
班说:“是呀,快回去,拉妮亚和大家都在等你。”
拉妮依然表现得那么绝情,她就像一个看破了红尘即将剃度出家的女子,任谁劝都劝不回:“每个人都是独立的,没必要……我们都应该有自己的选择。”
“以后再选,好不好?你现在不够理智,时间也不够充分”班实话实说“我实在找不到镜子,不然让你照照,你现在到底有多么慌乱,那根本就不是深思熟虑该有的模样。”
拉妮摇头,她那柔软眼神,依然坚若磐石。
“我爱我的丈夫,这件事太诡异了,它怎么能直到失去才发生呢?”
熔岩的热浪,逼迫班不得不挪出几米,嗓子也得扯得更大了:“现在真的不是说这些事的时候!”
“不,你认认真真的听我说。
缺钱,缺地位,缺亲人,缺朋友,缺房子,缺衣少食……其实都是能接受的,生活不如意之处,十之八九。
唯独缺爱,那感觉,就像心口空了一块,风吹过,身体是一种被凉透了的感觉。
整个人像个哨子,萧萧瑟瑟的响着。
我的丈夫当着我的面,注销了他的灵魂。
不祥人说的对,我的丈夫在接下去的一整个永恒里都不会再出现了。
这就不是人遭的罪。
我拒绝进入来世,到达那个没有他的地方。
所以你们放心,我会坚强的活着,直到找到他为止。
这是我在行使自己为数不多的选择权。”
拉妮回想起这几年的日日夜夜。
“躲在闷热的房间里。
伴着冻在冰箱里的半截肉身。
喂他吃生肉。
和他讲话,对牛弹琴。
在他破烂的皮囊上缝缝补补。
为他擦拭尸身,睡在他的身边,还得防止自己睡太死,被抱着啃掉。
冬天冻得要死,夏天,又怕靠得近了冰化掉,会烂……
现在想想,如果没有他,剩下的时间,我又有什么好做呢?
重生是诅咒,夺走了他,将我放逐到没他的世界,还将原本几十年一段,会重置的记忆,整合成了永恒的孤独。
请不要阻止我,这是我和丈夫在整段永恒里重聚的唯一机会了!”
一小时后,班独自回来了。
十公主惊讶:“真的吗?拉妮真的这样说啦?”
班点头,他脸上的痛苦难以掩饰:“怎么劝都劝不回,她就像魔怔了那样,我从未见过有谁这么顽固不化的!”
十公主表示:“我们应该尊重她自己的选择。”
“妈妈……找……爸爸去了……希望他们能重聚。”
对于孩子来说,这是一种最不伤人的状况。
因为拉妮既是在找自己的丈夫,也是在找拉妮亚的爸爸。
孩子眼中,拉妮只是暂离,待她归来,拉妮亚便同时拥有了爸爸和妈妈。
十公主望向被熔岩彻底灌满了的溶洞。
他们和拉妮之间无异于天人相隔,此时想什么都于事无补。
只是没想到拉妮竟然会以这种伤人且幼稚的方式离开大家。
司马龟抱着熟睡的小尸姬,他非常疑惑(班这小子应该算是被彻彻底底的拒绝了,可为什么,他依然一副意难平的模样。事情真的是班说的那样吗?)
不过司马龟没问。
班也没跟任何人说起。
可是,可怜的班永远不可能恢复了。
一个小时前。
熔岩即将封死往来的道路。
那儿的地形是拉妮在上,班在下。
拉妮能跳过来,班却无论如何也跳不上去。
他急坏了,却只能望着拉妮,听她说。
“如果拉妮亚问起,你就把我刚刚说的话告诉她,告诉大家。”
拉妮叹了口气:“我不想拉妮亚留下来陪我。
她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但孩子终究不属于父母。
孩子应该属于世界,有独属于他们自己的人生。”
“所以你刚才那么执拗,自私的话都是假的嘛?吓死我了,那你快些过来呀!我们一起回去!”
“是假的,但是,我不可能跟你们回到地面了。”
拉妮扯开衣服,让班清楚看到她腰间的溃烂。
“它的出现,证明我的丈夫,真的成仙了。
大概因为渎神,我遭受了天谴。
用不了多久,我的尸身就会演变成另一场人间灾难。”
班整个怔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样的溃烂……必定招致神王惦念,怎么办呢?我该怎么做才能挽救她呢?该死,我真没用!)
“别自责,瞧你脸上的是什么表情呢?
谁也救不了我,这是我自己的错。
你是那么善良的人,我不想看到善良的人被善良撕碎。
做那么多,不仅是想拉妮亚更容易走出去,也包括善良的你呀。
适可而止,你厌恶我讨厌我不就好了嘛。
又何苦非追到我,让我把这份遗憾传染到你身上呢?”
“先出去,总会有办法的。”
拉妮欣慰的笑了:“好不容易才生出了一个能够走到阳光下的女儿。
我不能让自己把灾难带到拉妮亚的世界,把她重新逼回地下。
你能明白我的心情吗?”
班摇头。
“那你狠得下心杀死我,把我的尸体直接丢进熔岩里吗?”
班狂摇脑袋。
他想拒绝的不仅是拉妮的过分要求,更是想拒绝眼前解不开的一切。
“我也无法杀死自己,下不去这个手。
所以我终究成为祸害。
我不想成为祸害。
你说旧神宫是属于尸体和鬼怪的。
就让我留在这里,度过之后的一整个没有他的永恒吧。”
热浪滚滚而来,班只得转身离开,仲有万般不舍也无可奈何。
身后传来拉妮温柔的声音:“请帮我照顾拉妮亚,她看起来是个大人了,但其实都没满一周,如果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劳烦耐心的教育……我……我真是个不称职的母亲。”
时间是个莫比乌斯环,许多个人的时间便是一堆纠缠在一起的莫比乌斯环。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冷静而清晰看透,未来,并不一定排在时间的后头。
它也可能是先有的果,然后才有的因。
拉妮是重生者,其实这是时间线里固定的事情。
每次经过这段轮回。
都能在轮回里遇到拉妮。
她都会向人讲述同样的故事。
并觉得自己刚刚经历了自己所描述的事情。
我丢失了丈夫。
我还弄丢了几个孩子。
我害怕沦落到下一世去……
可其实,她陷在这个死循环里已经不知道多少世代了。
她和丈夫的尸体都是固定在这段轮回里头的一个背景般的存在。
她是重生者,又不是重生者。
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很快又会伴随她重生。
拉妮不该拒绝司马龟的好意。
可悲的是,拉妮对自己的处境毫不知情。
热蒸汽里传来拉妮的声音:“谢谢你替我们一家四口撒了谎,让坏人们都不敢来招惹我们孤儿寡母。。”
班疑惑:“什么时候?”
上一世?
还是下一世?
或者某世?
“我想不起来了,总之,就是感谢你,请多多保重。”
一切看似无端发生,又草草了事。
却因为轮回的莫比乌斯环发生干涉,才出现了寡妇的第四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