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大多数人根本就不值得活,你要是和他们和平相处,必将受尽侮辱,包容他们的世界,也必将被彻底玷污。”
司马龟脑海中忽然浮现出第一任父亲。
那时候的他,不管身体还是心灵,都只有五岁。
还不知道轮回是什么,更没想过自己会被剥夺轮回的权力。
“今后,你要寻找优良品质的同类,宁可孑然一身,孤独终老,也不要随意和谁待在一起。”
父亲将一柄弯刀强塞进司马龟手里。
“砍了他们,这些长着人类外貌的生物,根本就不是你的同类,绝对不要对它们心怀期待。”
“坚强些,眼泪既是它们最后的武器,也是毒蛇的毒液。”
结果司马龟在逼迫和恐慌中,选择了被捆扎的几十个老弱妇孺。
把弯刀送进了父亲的肚子里。
“呵……我……没关系的,既然你做了选择,那么我便回去,这儿就交给你了。”
“去哪?当然是回到宇宙的某处,重新当一颗恒星啦。”
“越是顽固的人,就越是一颗大质量的恒星。”
“因为我们从不为谁拐弯,被谁牵引,只是被困在了契约中。”
“那些圆滑,蒸蒸日上的人,历来都只是宇宙中飞行的尘埃。”
“生命,不过是星系的一个等离子体映射,你是从我破裂星云里分裂出来的,终于有一天,你也会回归到宇宙深处,也会重新变回一颗恒星。不必再去迁就这个愚蠢的……游戏。”
父亲指向夜空。
“不要忘记,哪一颗是你。”
司马龟擦干眼泪解开被捆绑的老弱妇孺。
第一个还好,从第二个开始,气氛就变了。
老弱妇孺不再需要司马龟。
当第二个人可以给第三个人松绑的时候。
就腾出了一个人,反制住司马龟。
他们把父亲的身体,直接拖进火堆里。
任由火星沫子飞溅。
而后恶狠狠的瞪着司马龟。
“虽然老东西暴毙了,但是,小子,你不会以为仇恨,到那个老东西就结束了吧?”
被司马龟亲手松绑的人,却躲藏进了人群里头。
没为他解释半句。
那是司马龟第一次遇到冥河的空气墙,被结结实实挡在轮回之外。
他不知道这游戏,是刚刚开始,还是已经结束了。
而后。
司马龟不得不回到扭曲翻转的时空。
百无聊赖之中,看到被蚀空的虫洞,钻进去,便出现在了另一副身体里。
世界上没有不叛逆的孩子,他逐渐忘了父亲临终嘱咐的那些话。
也忘却了,那些统称人类的异类对自己施展过的恶。
甚至沉迷到了这场大逃杀里头,干尽所有坏事。
直到某天,忽然一夜之间,对所有流血的事情再也提不起兴趣。
于是释放了困在他恶魔之家的坏人们。
还把恶魔之家更名为梦想家,发誓今后只收容好人。
要亲手缔造一个只有好人的世界。
本以为这是在做一件好事,结果反而惹上了美丽的麻烦。
司马龟刚把两个好人收入梦想家。
就听到了身后的咔咔响。
(你!站住!你就是那个偷盗灵魂的小偷吗!)
“你……是人吗?为什么……浑身透着死亡的气息?”
司马龟遇到了寿命相仿的尸姬。
(你不能把好不容易循循善诱出的好人统统筛走,只留下糟粕。)
“既然大家都不是人,是想交朋友吗?”
(秉持着众生平等有教无类的原则,大家都在用死亡培养好人,并希望好人能像路灯一样照亮道路,你可真会挑,把灯塔都单独挑了出来,打包带走了,哼!)
“笑容好别致,嘴角居然能咧到耳后根去,嘿嘿嘿哈,早就看腻了世间的美女,你就是专门为我而设计的吧?”
(什么?你说之前那段静好的日子得多亏你?是你把坏苗子单独挑走才让世界看起来虚伪的繁荣?)
“满嘴尖牙,究竟是在朝我微笑,还是……你想吃地上的尸体吗?这可不行,他们是好人,算了,遗蜕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随你吧。”
(简直是厚颜无耻!来吧,我有义务消灭你这样的小偷!)
“喂!你这是……干嘛扑过来咬我啊?”
尽管他俩语言不通,几乎是各说各话。
并不妨碍完整体的司马龟和完整体的尸姬相互扭打在一块。
彼此的歹毒阴招,相互不起作用。
天黑斗到天亮,天亮又斗到天黑,司马龟略胜一筹,将尸姬死死压制:“你想死在我手里吗?我看上你了。”
(没有人能玷污死亡!)尸姬流下的一滴泪,落到了司马龟心坎里。
“呀,你瞧你,打不过认输就是啦,你哭什么呢,真是的!不玩了不玩了,今后,我都让着你,总行了吧”司马龟眨了眨眼睛“你刚刚是不是说……不要玷污,死亡?”
四周的景物一直在变幻。
司马龟又回到了圣图书院内。
发现自己意识模糊之时,脚却没停,一直在拾级而上。
每上一级阶梯,都让他回忆起自己经历过的一段生命。
这让他更确定尸姬的灵魂就栖息在顶上。
然而,登顶之后,他却只看到了一块绿幽幽的水晶。
跟沿途上遇到的那些,材质上差别不大。
只不过来时路的水晶,都是人类骸骨晶石化的,附带着明显的人类骸骨特征。
眼前这块,纯粹只是一块天然的水晶。
它被镶嵌在金属底座上,由回形的圆桌围绕着。
圆桌的边上,竟然还围坐了一群——潜入者?
从穿着和神态来看,并不单纯是一群潜入者。
无一不展现出疲态与憔悴。
不知在这顶层已受困几多年。
虽然目不识丁才走上的歪路。
但此时此刻,他们却都在奋笔疾书。
整具躯壳,都只为供养握笔的那条手臂。
或是说,那本书。
下肢早已萎缩,身体瘪得像片纸。
眼窝深陷,却唯有眼睛展露生气,炯炯望向水晶。
想必待他们把自己肌肉都消耗吸收掉之后,才能冀望从死亡中获得解脱。
司马龟的到来,似乎扰乱了陈腐的氛围。
当下,圆桌的疾书者,书写得更快了。
更剧烈的手部动作,让他们将仅存的生命力消耗一空。
伴随临终的呜呜咽咽。
几具干瘪的身体向后仰去。
喉咙瞬间蹿起一团磷火,引燃了胸腔。
干涸的血肉,受热急剧收缩,一条条肋骨戳穿皮肉岔了出来,见风便晶石化了。
肺部在高温作用下,协同熟化的声带,发出与焚化炉内相同的哭泣。
“呜呜呜,你来了”
“我在这儿,等了你好久”
司马龟望向绿水晶,出言相询:“好不容易才给你召回魂魄,你怎么又把灵魂剥离出去了?”
绿水晶借助燃烧的躯壳发声“那你呢?你为什么剥离了自己的灵魂?”
司马龟回答:“在这个世界摸爬滚打太久,它终究逃不过被玷污的命运,迟早有一天,我也是要把自己收入梦想家里头的,届时,我不希望自己变成羊群中的狼。你呢?你还没回答我。”
“我们的立场相对,但……我的肉体……它受你蛊惑,背叛了这个宗旨,不得不舍弃它”尸姬的声音断断续续从燃烧的身体传出,伴随漏气和噗呲噗呲油花飞溅的声音。
“是因为我在你的心里蔓延开了吗?所以才慌不择路的抛弃了整个身体,对吧?”
当皮肉彻底烧光,晶石化的骨骼竟然往外冒白霜,展现出冰凉的感觉。
尸姬的声音只能从另一具仍然在烧的尸体发出“灵魂并不是必要之物,很多人,直到寿终正寝,一生从未拥有灵魂。”
“可是理由呢?我想听听你的理由。”
“理由是,如果肉体附带灵魂,成为一个完整体,我们注定水火不容。我放过了自己的肉体,让它自由选择,而我,留在这儿,继续自己的使命,用知识和死亡教化人类。”
司马龟在水晶的镜面里看到了自己愤怒的表情:“绝大多数人,根本就不值得被拯救!你这种有教无类的态度就是在作践自己!”
“善意已经不够用了。”
“你留下知识,供他们自学,可圣图书院早就被封禁了。他们只能从野蛮中找到快乐,我试过了,没用。回到身体里,否则……”
“否则,就是杀死我的肉身,也无法将我收入梦想家里头,对吗?
命运就该飘忽不定,正因为抓不牢,你才从我身上感受到了活着。
善恶的关系就像明暗。
你的梦想家里头,若只有善,那么谁来对比出他们的光辉呢?
最终,会从他们当中自行分裂出恶。
届时,你能忍受吗?
一个你可以永远拥有的我,注定无法让你感受到凡人能感受的那般丰富多彩。
况且,若我不诱人向善,你就无法收割到善了,其实……
我……”
话未说完,圆桌周围的尸体已燃烧殆尽。
尸姬的灵魂失去传声筒,仲有万语千言。
也只能静静立在金属架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