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杭州运河码头上。
一条船队,载着十艘粮船此刻迎风起航。 飘扬的两面旗帜,一面旗帜上写着“浙江布政使司”,另一面旗帜上写着“军粮”两个大字。 李青云和海瑞站在岸边,看着船队逐渐远去,心情都不太爽利。 海瑞心情不好是因为十艘粮船实在是太少了,送到前线,怕是连十天都撑不到。 但就这十艘粮船也已经是他们掏空了郑泌昌何茂才两人的家底才抄出来的。 没错,在巨大的军需缺口面前,赵贞吉也彻底坐不住了。 没等到京师的旨意下来,就下令查抄了郑泌昌何茂才两人的家产。 为今之计,是能顶一天是一天。 海瑞:“若是粮食还不够,赵中丞说不定就会对淳安建德的粮动心思了。” 李青云点点头:“预料之中,先前郑泌昌何茂才的家底在改稻为桑里面已经被我们掏过一次,淳安建德靠着沈一石和他们两个,加上南直隶的官粮熬过来了,剩下的粮食被惦记也不奇怪。” “到时候,赵中丞怕是会以军国大事为由,强行从淳安建德的官仓里征粮。” 海瑞眼神凌厉,神色肃穆:“浙江还有这么多犯案的官员,郑泌昌何茂才的家产、严家和京里大员在浙江的份子大头都藏在他们那里,不对这些贪官动手,反而对百姓的存粮动手。” “他枉为一省巡抚。” 李青云:“他怕是也在衡量,淳安建德的粮是稳住两县百姓民心所系,没了这些粮,哪个百姓还会继续理会的改稻为桑的国策,到时候激起民乱,给了倭寇可乘之机。” 这类似后世那个著名的电车难题。 一方是百姓,一方是军务。 前者是无辜的两名孩子,后者是一群孩子。 赵贞吉的心正在慢慢往后者倾斜。 或者说他在等一个所有人都没法阻拦他的时候动手。 要想破开这個难题,不能从选择上入手。 因为怎么选都是会有错,只有用掀桌子的方式,采用外力打破这个难题。 外力不常有,但恰好李青云有。 码头远处有一匹骏马在朝两人奔驰而来。 “两位大人,有圣旨到。请速速前往巡抚衙门。” 两人二话不说,翻身上马,带着两队卫兵朝巡抚衙门赶去。 不消几刻,两人下马进堂。 只看见赵贞吉和几名锦衣卫站在堂中等候。 杨金水也在,他和四个干儿子在大堂里,正脸色苍白,焦急的等待宣读圣旨。 桌上的茶顾不上喝半口,急得浑身冒汗。 由于司礼监此次批红下发的圣旨类型乃是书面圣旨。 书面圣旨又分明发上谕和特发上谕,明发上谕是由内阁向各有司衙门公开发布,昭告天下。 而特发上谕是指名发给某人,由某人向当事人宣读时才能开封。 这封圣旨是特发给赵贞吉,内容是处理浙江一案的结果,所以李青云和海瑞这两个陪审官必须在场,才能开封。 “见过上差,赵中丞。” 见两人到来,赵贞吉将一轴圣旨双手捧起。 让堂内诸人都能看清。 然后特地交给锦衣卫检查。 待锦衣卫检查烤漆封印完好无损,点头之后,亲手将烤漆封印弄开。 拉出圣旨卷轴,交还给赵贞吉。 这番动作是必要的流程。 因而有礼法,所以有威严。 赵贞吉打开明黄色的绸缎圣旨,目光迫不及待地看去,一目十行是他的本事,作为理学心学的泰斗级别人物,他两三下将里面内容完全看完。 看完之后表情满是错愕。 他抬起头,下意识看向李青云。 众人也跟着好奇地看着李青云。 一下子被诸多目光注视,李青云有些不自在:“中丞大人,该宣读旨意了。” 赵贞吉如梦初醒,深吸一口气:“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众人当即纷纷跪下。 “江南织造局兼浙江市舶司总管杨金水听旨。织造局、市舶司虽归内廷管辖,实亦为国库之锁钥。朕四季常服不过八套,换干洗湿,推衣衣之。无时不念国步之艰,民生之难。渠料一蚕一茧一丝一梭皆吞没于群蠹之口!” “沈一石何不过织造局当差一书吏耳,何以行贿于浙江各司衙门达百万匹之巨!朕已着令彻查尚衣监针工局巾帽局诸宦官奴才。念尔身为织造总管,所担差事上系朝廷,下系黎民,当加强监管手下奴才,洁身自好,助朝廷勉力完成五十万匹丝绸之订单,以补失察之罪。” 趴在地上的杨金水当即软倒在地,但脸上的表情就像重获新生。 几个干儿子跪着过来搀扶于他,被杨金水一把推开。 “浙江一省之地,先经水患,又遭倭患,可怜一省之百姓生灵。政务形势危如水火,着浙直总督署参军谭纶署理浙江按察使,淳安知县李青云暂任江南织造局浙江市舶司提举一职,会同浙江巡抚赵贞吉,织造总管杨金水通力协作,以解国忧。” “浙江八百里急递所呈郑犯必昌何犯茂才所供罪状,览之不胜惊骇!上攫江南织造局之国帑,下刮浙江百姓之脂膏,唯财是贪,曷知底里之人,又何止郑何。着令浙江巡抚赵贞吉,陪审官李青云、海瑞立刻抓捕有关犯案官员,将其所贪墨之家财充入国库,以供军用。” “倭寇未绝,此案亦无绝期。” “钦此!” 煌煌圣谕,满室皆惊! 众人拜谢领旨。 旨意读完,众生之态皆有不同。 死里逃生的杨金水朝着李青云点头示意,随即带人离开了巡抚衙门。 海瑞听着圣旨前头,本来满眼泪光,深受感动,可到后来听到不仅没有惩处杨金水,还将郑泌昌何茂才两人之事压在了浙江里,不再向上蔓延,心里已是多了一大股火气。 待到圣旨读完,心中怒火已经不可压制。 家国不分的沈一石家产,就这么被一句轻飘飘的“织造局书吏”化为了宫中私有,成为了织造局所有。 那杨金水和郑泌昌何茂才几人擅自转卖之事就被彻底破局。 其中内涵意味,让人无法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