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安这个地方对李青云而言,意义绝不只是一个县那么简单。
从来到这个世界以来,自己在这里倾注了几乎全部的心血。
从一开始的自救,到如今顺势而上,淳安都发挥着不可磨灭的作用。
李青云回来的隐蔽,没有大张旗鼓。
正在午休的田有禄被小舅子一阵推搡。
“姐夫,大老爷回来了。”
田有禄立马清醒:“收拾公文,带上账册记录,对了,把前些日子百姓给我的万民伞拿上,还有那件百家丝绸布。”
兴冲冲的模样看得小舅子一愣一愣的。
手里夹着一堆公文,还有一把伞,一尺绸布,样子端的是奇怪无比。
小舅子:“姐夫,要不我帮你提一下。”
田有禄不觉有怪,嚷嚷道:“滚滚滚,这东西我自个儿拿就好。”
“这次说什么都轮到我抛头露面了。”
小舅子虽然没怎么读过书,但总觉得这成语用的不太对劲。
另一边淳安县衙,签押房中。
李青云穿着便服,一本一本地看着最近几月的绩效考核表。
三班六房的头头们站在门外,小心翼翼地张望。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李青云抬头看到田有禄手里抱着一大堆东西,那张花花绿绿的绸布最是惹眼。
田有禄拿着东西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行礼,又不能把东西放下,一下子在原地手足无措。
“先把公文放着吧。”李青云手指轻扣了一下桌子。
待田有禄把东西都放好,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尴尬的笑。
“公文写的很漂亮,事情是不是也和这公文一样?”
田有禄底气十足:“堂尊尽管检查,您安排的事我都做的妥妥当当的。”
他指了指自己带过来的公文:“这上面记的东西详细的很,堂尊慢慢看。”
李青云闻言反而合起了公文:“我没什么时间,就不细看了,我问你答吧。”
田有禄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己精心准备的满满一箩筐的“政绩”,堂尊居然看都不看。
但他随即反应过来,朝着门外那群人招呼道:“都进来,都进来,堂尊要问话。”
三班六房的头头按着排序一个个走了进来。
“田县丞,淳安境内可还有灾民?”
“绝对没有,堂尊,下官把每个乡里都走遍了,有田的耕田,没田的进了堂尊老爷的作坊里做工,别说灾民,就算是流民都没有。”
李青云:“有百姓饿死,枉死的情况吗?”
田有禄刚要拍胸口保证,看到旁边的教谕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咯噔了一下。
李青云也注意到了,于是问道:“方教谕,你所教的不尽是学生孩子吗?”
那教谕连忙摆手:“误会,堂尊误会。”
田有禄没好气骂道:“那你方才那副模样是想作甚?有什么就说什么。”
姓方的教谕赶紧解释道:“下官所教的学生稚童全都无恙,只是县中有一秀才赶考,差点全家饿死。”
田有禄急道:“后来呢,说话如此温吞,你要急死谁?”
李青云喝了口茶,觉得教谕所讲有些熟悉:“你慢慢说,从头说来。”
教谕说道:“那人与下官也算是相识,我等还曾一同考过试哩。他家原本也算小有家资,年少时考得秀才的功名。”
“只是在考举人的时候,屡试屡败,家道因此而破落,落得一个饭都吃不饱的下场。”
“现如今已经五十六岁了,他今年说什么也要考上,前些日子找我借了些盘缠,又卖了食饩,抛下老母妻子,一个人进城考试去了。”
“我起初没在意,经过他家时才发现他的老母妻子都饿的不省人事了。”
田有禄长舒了一口气,虚惊一场,随后破口骂道:“考个举人差点害了两条人命,这种人就不配中举。”
李青云思量一二:“看着他家一点,给他妻子找个活计,赊点粮米给他们家,不至于离家了就饿死。”
“还有其他事吗?”
田有禄一瞪眼,教谕:“没了没了,只是觉得这事着实稀奇,说与堂尊听。”
李青云:“是有些稀奇,考举人考得入了魔,何其可悲。”
“挣一份前程罢了,也不知每年有多少人都在挣这份前程,”田有禄有些感叹,但随后立马送上马屁:“不比堂尊,年纪轻轻就成了进士,有这番政绩,怕是不久就能青云直上。”
李青云:“奉承的话就不用讲了,淳安这些乡绅可还安分。”
“安分的紧,堂尊刚走时他们还有些小动作,后来不知从哪来的消息,说是堂尊升了个五品的官,他们就老实的不得了。”
李青云点头,淳安这些乡绅是他最不放心的。因为说句老实话,他们这些盘根错节的家族势力才是大明各县的主人。
知县要做什么,如果他们硬是不同意,双方就有可能斗得两败俱伤,大多数时候还是知县吃亏的多些。
李青云之所以能让这些乡绅乖乖听话,主要也是在恩威并施。
恩在于主动放下姿态与他们作利益交换,将部分新产业资产让了出来。
同时也没动他们最宝贝的地方。
土地,只要你不碰他们的土地,很多时候,地主阶级面对官僚阶级时都会表露出软弱性。
“威”也是威在这个地方。
一开始借助严党的名头让他们忌惮,自己不是什么没根脚杂货知县,而是正儿八经的朝里有人。
到后面站队清流,也算是朝中有人,扯着大旗总之没人胆敢小觑你便是。
李青云:“若是如此,那倒也没什么可担忧的了,你们各自去忙罢。”
田有禄踌躇了一下。
他还不想走……万民伞和百家布都拿来了,堂尊看着不夸两句,这不是白拿了吗。
他欲言又止,脸憋的红了起来。
他接受的教育告诉他不能这么明显的邀功,但这不邀功,也实在让人心情不爽利。
李青云前世所学的那些察言观色的本事倒也还在,顺着田有禄的目光,顿时也猜到了什么。
他笑道:“田县丞,这两个是什么东西?”
田有禄闻言神清气爽:“堂尊有所不知,这两样东西是……”
“不好了,不好了,出事了……”
田有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