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隐寺一行就像一个短暂的假期,好消息是不需要调休。
坏消息是没休两天,在淳安安置好几人后李青云又要匆匆赶回杭州城了。
吏部的任命下来了。
……
几天前的京师,因为浙江的问题再次发生了大震动。
浙江官场的大动荡带来的直接后果是职位的大量空缺。
众所周知,官位这种东西就是一个萝卜一个坑。
一个官运气好的情况下能在体系里混上几十年,但每隔几年就有几百名新的学子涌进官场,狼多肉少。
浙江这片地方的肥缺人人觊觎。
内阁和六部为了这些职位吵出了狗脑子。
严嵩冷眼,作壁上观。严党一派除了去了江南的鄢懋卿、罗龙文,其他人安分守己,就连最暴躁的严世蕃都一语不发。
京城里的严党俨然蛰伏了起来。
清流在此刻表现出了极端的不团结。
不止是底下的人在争,徐阶高拱也在争,甚至就连张居正也在争,大家对各处职位,尤其是最高的那几个都有想法。
浙江巡按御史,布政使司左右参政,杭州知府,同知,及省府各司参议经历。
大家都盯着其中的位置,吵得不可开交,事态之严重,就连徐阶都已经控制不住。
同党同派之人,又因为地域不同,分成了乡党,乡党又因为所学不同,分成了学党,从一开始的暗斗变为明争,甚至都开始了相互攻讦。
同样作壁上观的还有宫里的嘉靖。
等到事态平息,内阁拟好的票拟送入司礼监,呈到嘉靖面前。
一页纸,几行名单,里面不知藏了多少肮脏龌龊。
嘉靖穿着太极道服,在八卦台上走着禹步,念念有词。
吕芳守在精舍外。
一个值房太监端着奏本递给了吕芳。
吕芳压低着声音说道:“万岁爷在修炼,天大的事都不能打扰。”
值房太监答道:“这是内阁拟定的浙江官缺名单,老祖宗您特地叮嘱的,第一时间拿过来。”
这倒是天大的事。
嘉靖再怎么玄修,关乎到钱和权的事都放在心上,底下人不能有半点马虎。
吕芳在嘉靖身边多年,自然知道嘉靖有多重视浙江的情况。
“知道了,下去吧。”吕芳拿过名单,看了几眼,心里有了计较。
于是趋步走到精舍里,将香炉的青烟往他处扇了一会儿。
然后就跪伏在地上,双手将奏本抬到胸前。
这一切做完,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片刻之后,嘉靖的声音从道台上传下:“把东西拿上来吧。”
吕芳将奏本递上去,见嘉靖没有从道台上走下的意思,连忙到桌案处,取来毛笔朱墨。
“这帮清流的人在争也就算了,南京这边的人又是怎么回事?这件事他们也要插手?”嘉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吕芳。”
“奴婢在。”
“这奏本你看过没有?”
“方才在门外瞧了一眼。”
“你觉得徐阶他们安排的怎么样?”
吕芳:“徐阁老素来是公忠体国,尽心尽力的。”
嘉靖:“别扯那些有的没的,徐阶怎么样我心里清楚,可他手底下这些人呢,讨论了这么些天,就讨论出这么一个结果。”
吕芳一时间没猜出来嘉靖在生气哪些地方。
内阁递上来的名单,所举荐的都是合情合理的人,也难为徐阶从清流这么多派系中安排妥当。
甚至为了平衡,名单里还安排了一部分严党的人。
“奴婢这就打回让他们重排。”
嘉靖默不作声,提起朱笔抹掉了几个名字,将奏本丢给吕芳。
“打得一手好算盘啊,朕重新任命提举一职,这就立刻打蛇上棍,连剩下两个副提举都安排上了。”
“浙江市舶司有这么忙吗,还是说他们的人能去打倭寇?”
吕芳有点听明白意思了。
嘉靖这是对清流有做大的趋势不满,徐阶递上来的名单看似周全,但还是让敏感多疑的嘉靖心中不安。
清流的背后不止是徐阶,还有裕王。
虽然大明朝防备儿子不像唐时期那么恐怖,但心里的忌惮还是在的,毕竟裕王才是整个大明朝最能威胁他权力的存在。
眼下清流得利,裕王的声望也跟着水涨船高,这就是嘉靖心中所担心的。
“奴婢这就让他们去改。”
被司礼监驳回的奏本又重新出现在徐阶手上。
因为高拱张居正已经被赶出内阁,所以他们不能在内阁中商讨,于是又聚在了裕王府。
徐阶将奏本递给其他两人看:“你们说,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张居正答道:“浙江巡按的名字被圈起来,杭州知府的名字被抹掉,还有同知,副提举,转运使,都被涂上了,皇上的意思很明显,咱们动作太大了,嫌咱们手伸得太长。”
“要我说,就不该理会南京那伙人的意见,这几个被涂掉的名字,除了这知府是咱们的人,剩下的可全是南京那边的。”高拱盯着奏本,心里隐隐有些畅快。
只因这次分蛋糕的行动中,以他高拱分到的最小。
没办法,谁叫如今清流之中最大的两个派系就是他高拱和徐阶。
徐阶隐隐防了他一手,此时奏本被驳回,高拱也乐见其成。
裕王站在一旁,没有察觉到气氛的诡异:“几位师傅,咱们还是要尽快商量出一个章程,这罗龙文就快到浙江了。”
徐阶终究是个中庸的性子,对比严嵩,他更擅长妥协:“那就将职位再调整一二,争取要让宫里满意。”
张居正:“浙江巡按御史的意思好猜,皇上特地圈了起来,这人选就不由我们决定了,司礼监那边怕是早就想好了,这个咱们上疏的时候可以留空,让司礼监的人填。”
“张师傅言之有理。”
高拱也说道:“其他的职位,最重要的就是这个杭州知府。被涂掉的意思是要换人,还是调人?”
张居正:“我觉得皇上的意思是搁置,让这些位置一部分调整,一部分空着,或者说是杭州的位置空着。”
此话一出,几人一愣。
“此话怎讲?”徐阶问道。
“徐阁老可看,除去这都转运盐使司和盐课提举司、提刑按察使司那几人抹掉之后,咱们的人差不多就半握住了浙江的命脉,再多也不行了。”
“南京那边的人剩下一两个尾巴,这是宫里最乐于看到的,再加上严党被剔除了个干净。”
“这些人就是可以调走,换掉。杭州知府本就空着,事务交由赵孟静兼着,也不在意这一时,咱们干脆就空着。”
张居正本就有神童之说,在堂内最为年轻,思维也最为敏捷,竟然将嘉靖的心思猜得七七八八。
“那就这么办!肃卿认为呢。”
高拱自然也没意见。
张居正:“还有,同知这个位置也不要动,最好也空着。”
高拱问道:“这话怎么讲,杭州知府空缺,本就由同知代为理事,知府空着,同知也空着,这是为何?”
张居正反而问道:“肃卿兄可知这杭州同知是个什么品级?”
“自然知道,正五品的官职。”
“市舶司提举是何品级?”
“从五品。”
“知县又是何品级?”
高拱立马就明白了,徐阶也点头:“那就都空着。”
在场所有人,只有裕王还是满脸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