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龙文为人骄奢淫逸,在京城享福的主儿,就算要动身,也肯定是慢慢吞吞的。”
“你现在和他打个时间差,他在建德扑个空,然后回来又要两三天。”
“咱们再撑过这几天,等浙江的巡按御史到了,他罗龙文也没有借口留在这。”
赵贞吉一番话,让谭纶冷静下来。
“可是,”谭纶犹豫道:“海瑞本就不愿来杭州,你这般逼迫他,他依旧不愿意怎么办?”
赵贞吉一甩袖子,脸色变冷:“不愿意,那就随他去,他如果真是不顾大局,为了一己私念那就不管他了。”
说完,自顾自地离开,只留谭纶愣在原地。
巡抚衙门外,罗龙文的车队清道回巡按官署。
轿子上柔媚的女人换成了几个中年男人,正是罗龙文的幕僚团队。
其中一人说:“清流做事怎么会有如此之大的纰漏,我怕有诈。”
罗龙文没说话,看着幕僚们讨论想法。
另一人说:“我觉得是清流内部自己也不和,就像京城里,他们不也争的厉害。”
有人附和“我也是这般觉得,说不定赵贞吉就是为了排除异己,特地拿我们当刀子。”
“还得提防着这是调虎离山之计,那海瑞根本不在建德,赵贞吉故意哄骗我们去,分我们的神。”
“倒也不像,谭纶那反应不像是假的,他们这就是内讧。”
罗龙文一拍掌:“那我们便如他所愿,当这回刀子又如何?”
“刀子可不认主,拿刀的人自己也要小心后果。”
出了半城,罗龙文掀开帘子:“停轿!”
他出轿翻身上马,下令道:“你们几人带着队伍到巡按衙署,仍然打着我的旗号,不要让清流那帮人看出来。”
罗龙文又叫来几队兵:“你们骑上马,和我一起,在最短时间内赶到建德,这次不管他们玩什么花招,都要打个措手不及。”
几个幕僚跟着下了轿子,有一人拦住罗龙文:“老爷大可不必如此,派个人去捉拿就是,何必自己亲自动身。”
罗龙文:“你懂什么,他虽然只是一个小知县,但身上有皇差,他要硬是不跟你们走,你们能有什么办法。”
“我去这一趟,不过花上个两三日罢了,时间照样足。”
“我走后,你们就帮我细细查看卷宗,一定要找都到这个谭纶办事不力的证据。”
“另外,”罗龙文看着列队准备好的兵马,眼神有些阴狠:“把那些个吃过我们份子的乡绅都提溜出来,告诉他们,咱们的饭可不是白吃的。”
“等我回来之后,我要看见他们上状举报,谁不配合,就按照老规矩处理。”
又有幕僚问道:“这些上告罪名,是否牵扯织造局。”
此人是徐卫,乃是罗龙文最为器重的幕僚,平日里思维最为缜密。
他想问的是李青云,但想来一个知县不过尔尔,需要注意的是他背后的织造局。
罗龙文眼光沉了下来,他也在犹豫。
严嵩在他离京的时候叮嘱再三,万不可招惹李青云,只管把矛头对向其他人,能害则害,不能害也逞了威风再走。
但现在局势变换,圣旨表示案情未结,其中就大有文章可做。
罗龙文一时也拿捏不住是否要针对李青云。
几个幕僚虽然平时诡计多端,但拿主意的时候还是要听罗龙文的。
罗龙文:“严阁老那边肯定也收到了消息,浙江的变化还是要听阁老的,他过几日必有指示,届时我也回来了,李青云那边就先不要管,一切等我和阁老的消息回来之后再说。”
“是!”
罗龙文踢马向前,这一刻他想起了当初和胡宗宪并肩作战,反间徐海的壮志。
在京城享乐多年,怕是忘记了这般果决勇猛是什么时候了。
那策马远去的背影还残留着多年前的豪气。
只是这豪气,不再对着倭寇,而是对上了穿同一种袍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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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纶从巡抚衙门出来之后,立马去找李青云商议。
找到李青云的时候,他正在作坊里监工,和徐叔查着账。
谭纶很快将情况说明,语气有些着急:“玄卿,你说如今该怎么办?”
李青云:“赵中丞这招绝啊。”
为什么绝招只用来对付自己人?这句话李青云没好当着谭纶的面说。
谭纶:“刚峰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必然不会配合,如此一来,怕是有些危险。”
李青云:“你已经派人去通知刚峰兄了?”
“那罗龙文一走,我便立马通知了,一刻都没有耽误,只是,这匆匆通知,只怕没办法劝动他。”
李青云:“子理兄放心,必然是劝不动的。”
谭纶一噎:“玄卿这是什么意思?”
李青云拉着谭纶,进了账房,这里面清静些。
“子理兄不必过于着急,刚峰兄是个有才能的人,当初改稻为桑那般绝境都没能奈何他,区区一个罗龙文又能怎么样呢?”
李青云其实觉得有些好笑,赵贞吉肯定是没安好心,罗龙文如果真的去拿海瑞当突破口,那就只能恭喜他,挑了四人里面最难的一个。
海瑞就算只是一个普通的知县,也依旧能自如地招架罗龙文,更何况他还有钦差的身份在,罗龙文又怎敢放肆。
李青云担心的是,会不会惊扰到海女囡囡。
谭纶:“咱们就这么看着吗?”
李青云想了想:“这样,子理兄,你派两队兵到建德,给刚峰兄撑撑场子,做两手准备,免得罗龙文耍些阴狠手段。”
“名义的话,就用织造局的名义吧,倭寇作乱,派些兵保护生丝也很正常。”
谭纶点头,叹气道:“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李青云有些疑惑,这不当人子谭子理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海瑞了。
这次只是一个罗龙文,难道他们能比建德县汹涌的民意和燃眉之急的灾情更可怕吗?
李青云稍微措了措辞,委婉地表达了意思。
谭纶:“之前只当刚峰是志同道合之友,一齐为了大明朝,为了百姓去与严党争斗。”
“前些日子我到了刚峰家中才发现,我对这个老友的了解还不如你。”
谭纶有些自嘲:“我擅作主张,将刚峰举荐来浙江,又擅作主张将他家人接来,本就心里有愧,如今刚峰妻子怀孕,着实不愿看到此时再生什么事端。”
你也知道你之前做的事不是人干的?
“相信刚峰兄,他可不是什么软弱可欺之人,我倒觉得罗龙文这次算是踢到铁板了。”
“咱们瞧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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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龙文这次真的在骑马来的路上。
海瑞对此一无所知,他正研究李青云给的名单,盘算着该怎么动手。
分大户的田,是非常危险的一件事,分多了,或者名分上站不住脚,后患无穷,甚至有性命之危。
但他海瑞什么时候怕过危险。
他只怕事情做不成罢了。
此时距离散值还有一个时辰,县丞按照规矩将今日的考核表送了进来。
海瑞阅览过后,满意地点了点头,看着县丞站立在原地的样子,心里想起了李青云另外一句叮嘱。
他问道:“每日做这般表格,是否还习惯?”
“习惯,自然是习惯!”县丞忙不迭回道。
“可觉得此物有助于你等办公?如实说来。”
“有,自然是有,堂尊此法简直……简直神来之笔。”县丞憋了半天,用了个奇怪的成语。
海瑞打量了他一眼:“可否觉得此物有不便之处?”
县丞摆手:“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堂尊所设之法,谁敢觉得不便。”
这便是话里有话了。
海瑞也不生气:“你且说来,细细说来,若是真有不便,也可以改。”
县丞仔细观察海瑞的表情,没猜准他是什么意思,小心翼翼回道:“这……下官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来。”
海瑞见实在问不出什么,干脆放弃了:“行了,那你出去吧。”
县丞如蒙大赦。
海瑞也是个懂人情的,县丞心里顾忌太多,就算硬逼着他说些缺点,也不会有作用。
他干脆制了一份表格,叫来书吏。
“你们将这上面的问题誊抄一份,发给衙署里,让他们填。”
“不必署名,若是怕字迹被认出来,大可找代笔先生。”
“明早点卯的时候交上来。”
几个书吏面面相觑,懂倒是懂海瑞的意思,只是不知道为何要多此一举。
在他们看来,一县之主所实施的政策,哪怕是错的,也不是下面的人能够置喙的。
这般情况倒是第一次。
“去做吧。”
底下人听话散去。
就在快要散值的时候,一个衙役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他一眼看到已经签完名准备离去的县丞,说道:“二老爷,有御史来了。”
县丞皱了皱眉,不以为意:“怎么偏挑这个时辰来,你把他安置在官署,明日再理会。”
御史嘛,多的是,前段时间什么奇奇怪怪的御史都来打秋风,只不过都被海瑞挡了出去。
咱们大明朝没啥多,就御史特别多。
衙役紧张地有些结巴:“二……二老爷,这个御史是京城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