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体版 简体版
43看书 > 科幻 > 昨日的晴空 > 17 关于自己

解析自己,渴望真正读懂自己。

在一个稀松平常,夜明星稀的一个夜晚,我趴在被窝里,写下第二封信。

亲爱的x:

你好!

抱歉,在晚上打扰了你,但是今天上语文课时我想到了一些不好的回忆,这使我感到十分痛苦,原谅我吧,这份痛苦我无从宣泄,只能写下来了。

语文课上,老张提起张爱玲,他说张爱玲是一位只关乎小情小爱的作家,不值得阅读,班上的人有些在笑,有些在犯困。不知为什么,我却觉得很痛苦。

张爱玲是一位我很喜欢的女作家,小时候,家里有她写的几本书,像是《倾城之恋》《小团圆》之类的长篇,或是《第一炉香》《第二炉香》的短篇,在小学时我出于无聊,囫囵吞枣的咽下这几部作品,从未读出它背后的深意。

初一时,作为语文课代表,我被汪凤叫进办公室,凤姐问我有没有读过张爱玲的书,她说这会对我写散文有所帮助。我点头,认真的回答,我读过她写的《倾城之恋》,《小团圆》,《第一炉香》,《第二炉香》之类。

凤姐像是找到知己,双眼放光,有些激动地问我:“你觉得她写的好不好?”我有些茫然的眨眼,我那时并没有读懂她,只是对她的作品囫囵吞枣,当做无事时的消遣。

我想了想,挑拣出来一个还算适中地回答:“我觉得她写的很美,有些比喻非常有画面感。”汪凤看看我,然后笑了,她从架子上取下一本书,侧面贴满了索引贴,她说:“你看看我的这本吧,这里面有我的批注,看了也许对你有用。”我接了书冲她道谢。

走出办公室,我翻开这本《张爱玲小说文集》,是有些古早的黄色封皮,上面印着几幅不同的肖像小画,书的边角有些褶皱,书页也微微隆起,实在是有些旧了。

空白的地方挤满了齐齐的小字,这样看来,凤姐对于此书的研究简直令人发指,单单是对于一个字的解读居然就写了两三行。我心想,这几天中午可算有新事儿干了。

那个时候我还不认识你,足足花了两个月来啃这本书。此时,我才发现这书中的不寻常,发现张爱玲的不寻常。

也正是借着这本书,借着汪凤留下的小字。我好像才真正得以从旁人的评头论足之下,穿过薄薄的纸张,透过文中的只言片语,见到真正的张爱玲,不止拘于情爱,富有才华,锐利而不失锋芒的她。

书中的片段和句子,借着旁边的批注,我揉开打碎,细细咀嚼,不同于囫囵吞枣,我才品出一些我不曾注意的细枝末节。

书的最后,凤姐在空白的地方写下一大段话来,这几乎算是一封诉说的信,凤姐在向谁诉说呢,是几十年之前,写下这些文章的张爱玲吗?我把这封信抄了下来,现在分享给你。

“女性好似从生来就要带着某些固定的标签,带着男人们的凝视而过活。

社会从不主动承认女性的成功,而只在意她是否为合格的贤妻良母,好似家庭才是评判一位女性的标准。男人们不愿女性清醒独立,他们生怕自己千百年来的利益被女性夺取,生怕失去一位温良恭顺的好妻子,贤内助。

女性好像并不作为人这一主体存在,在生活中,她们总会变成“某某的妻子”,“某某的母亲”,“某某的女儿”……总归是不能成为她自己。

世界对男人的包容度总是远远超于女性,更可悲的是,有些女性并未意识到这莫大的不公,依旧摒弃自己的人格,在家庭中默默付出,千百年来,从未改变,难道真的对吗?

我自打有记忆起,就多了一位虚拟的丈夫,虚拟的婆家,大人们常说“你未来的婆家……”,难道女性的价值只能在结婚生子之下体现吗?

我万分迷茫,为什么女性只能作为附属品出现,为什么女性价值只能靠家庭体现?

人们都说,女人三十岁以后就嫁不出去了,应该趁早找到夫家。可我为什么一定要嫁人,像是一件特价而沽的商品,总是任人挑选。四十岁的男人们是正值壮年,为什么三十岁的女人们却被称为大龄剩女。

现在想想,我惊觉28岁的我是多么富有勇气,饭桌上,我推拒一切相亲,大声的向众人宣告,我不愿意结婚,也不会生子。母亲气得上来打我,我没有躲,只是站着承受。

父亲指着鼻子骂我:“我当时就说不该供她念书,你心软偏要供,当时说有文凭后好嫁人,看现在翅膀硬了……”

我忍不住哭,却更多是释然的笑,我说:“如果你供我念书只是为了让我嫁人,那真是没办法,我不会结婚,一辈子都不会。”

名为父亲的男人冲上来打我,被身边的人拦住,一场鸡飞狗跳的团圆饭,我拎起包,最后开口:“我有正式的工作,养得起您二老,如果汪凯结婚,我会借钱给他,以后过年我不会再回来了。”

那时的我看起来走的潇洒,可车开出去以后,我还是坐在车里嚎啕大哭起来,从小把我抚养成人,我无比爱戴的父母,竟然只想把我嫁出去换来彩礼,作为汪凯的基金。而供我念书,只是为了能多换一些彩礼。

驱车回市上的路途中,忽然下起暴雨,很短,只持续了几分钟,我坐在车里听着雨水拍打万物的声音,我从车窗伸出手,静静的让掌心被雨水冲刷。

真是一场劫后余生的及时雨。

雨停了,我走出去,半倚在湿漉漉的车门上,天依旧蓝,暴雨过后的彩虹悄然出现在远方。

我从兜里摸出根烟,叼在嘴边点燃,浓郁的薄荷味在我的鼻尖里炸开,真是舒服。我叹口气,朝着彩虹悬挂的地方吐了烟圈,看着彩虹被圈在烟圈内,烟圈缓慢逸散在空中。

这烟圈简直像是湖水中荡开的涟漪,一圈圈逸散,那么轻,几乎可以视作没有。

附近没有垃圾桶,我把烟蒂扔到地下的水洼里,有些烦躁地踩住用力磨了几下,重新开车上路。

那天回到出租房,我哭了一个晚上,第二天起床,看到镜子里肿的如核桃的眼睛,我先是哭了,然后发自肺腑的笑了起来。

“汪凤,天南海北,以后只要你想,没有哪里不能到。”

从那一刻起,我真正的只属于我自己,是否结婚,是否生子,是否……一切全凭我个人意愿,天南海北,只要我想,没有哪里不能到。

当天下午我剪掉长发,没有了头发的负担,整颗头都轻巧不少。

你的一生被打上小情小爱的标签,可你是一位伟大的女性作家,古今中外,无数的男性作家妻妾成群,私生活混乱,可他们从未被人认为是不堪的,可当视角转变,换做一位同样杰出优秀的女性作家,你却长时间的被抹黑,被污名化。

我的转变很大一部分原因来自于你,读了你的书,我才得以进一步了解原来爱情婚姻不过就是那么一回事,因为你的书我得以认清自己的心。在我年轻时,在地摊花25元淘下这本书,翻开这本书并读下去,这一定是我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你知道吗,我读过这封信后,汪凤在我眼里突然变得立体,我以前从不认为她是会抽烟的人,以前的一些细枝末节,也被我发现。

凤姐的长篇大论中不止一次的讲过女孩要独立自主,我从前同大家一样,只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可如今再想,却完全不同了。

你记得吗,行政楼的对面,除了光荣榜以外,还有一个优秀教师榜。那张榜上的凤姐是年轻时的她。当时大家看到以后震惊的不得了,实在是无法把照片上的人同现在穿着针织毛衣,有些丰满的凤姐联系在一起。

二十年,实在是弹指一挥间,照片上的汪凤正是28岁的她,短到只能扎起一个小揪揪的头发,前额有几缕桀骜不驯的碎发,下三白眼看起来有些凶,但她的唇又轻轻翘起。

整张榜上的老师都穿着自己的衣服,没有做统一服装要求。年轻的汪凤穿着一件黑色背心,就这样站在镜头前,拍下这张照片。标志流畅的脸庞,有些锋芒的眸子,以及翘起的唇角。

我几乎是瞬间想象出,年轻时的汪凤,留长发时,她扎着低马尾,站着与家人对峙的场景。透过这张照片,我好像看见些什么。

这封信写得有些混乱,抱歉。

见信好

无名氏

车窗外大雨滂沱,路边的野花被打湿,最后沉重的摔进泥里,汪凤看着这窗外,把手伸进雨里,雨点重重的打湿她的手心。她觉得自己现在也像是那不堪雨水重量的花苞,马上就要沉沉坠进泥里。

“在这个世界,你还能相信谁呢?”汪凤听到自己心底的疑问。她无法回答自己,但这只是暂时的,她很快就可以找到回答,那么多次,她都过来了。

雷阵雨停了,汪凤脱掉风衣,推开门下了车,她内里只穿了一件咖色高领毛衣,现在是深秋,她并不觉得冷,只觉得整颗心在剧烈的跳动,这样蓬勃的生命力,令她有些恍惚了。

汪凤讨厌雨,因为雨总是带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可她又喜欢雨,她喜欢雨后有些潮湿黏腻的味道,据说这是土里腐烂的植物和动物所产生的味道。

汪凤靠在湿漉漉的车门上,从兜里摸出一根烟来,叼在嘴里,偏头点上,燃起的火星化成烟圈。汪凤点烟的动作连贯而熟练。

汪凤心想,人果然都在变,她20岁时,离开这个小县城,去外地读大学,父母从没给过她一分钱。烟圈飘远,汪凤的思绪也被扯远。

为了凑学费,她什么都愿意学,什么都愿意干,她从不叫苦,她能吃苦,她从小起照顾2个弟弟,每天属于自己的时间少之又少。

离开这里,她感到的是放松,除了打零工,她每天多出了不少自由时间,这是只属于她自己的时间。

在她20岁之前,她以父母说的话为基准,抽烟喝酒她根本不会去想。可不知不觉间,抽烟已经成了她消遣时的打发,尼古丁的味道使她心安。好吧,她也成了自己从前讨厌的人。

她抬头看向远方,天边竟然挂起彩虹,她忽然想起来一句话“风雨过后,就是彩虹。”她心想:汪凤啊汪凤,你的彩虹兴许也在风雨后。

汪凤把烟移开,向着远方虚无的虹光,吐出两个连套着的烟圈。烟燃净了,她把烟扔到地上,用脚磨了磨。

汪凤回头,最后一次去看生她养她却伤她最深的故乡,远方的房舍错落有致,笼在薄薄的水汽中,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她上了车,启动引擎上路,再也没有回头。

温馨提示:方向键左右(← →)前后翻页,上下(↑ ↓)上下滚用, 回车键:返回列表

投推荐票 上一章 章节目录 下一章 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