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张数一个人坐在台阶上，肩膀一耸一耸地沉默哭泣，他不敢在众人面前哭，因为他现在肩上扛着所有人的性命！他必须坚强，必须果断，否则就会死更多的人。
这个八尺男儿当着所有人的面，决绝地分配各自去处，而在别人看不见的时候，却无助的抱头痛哭。
祈无落出来时看见的就是这场景，不禁心生敬佩，等了一会儿，张数情绪稳下来，她才拿出怀中酥糖走过去递给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张大哥，怎么一个人在外面？”
张数拒绝糖果苦笑道:“没事儿，就是睡不着，出来坐坐。姑娘不休息会儿，不用担心，这有我守着安全着呢！”
祈无落抬头看向夜空:“我也睡不着，陪你坐会儿吧。”
战争，自古就是苦难之源，而这种苦难从来不是上位者的苦难，它好像只属于寻常百姓。百姓总是最先感受到痛苦，却最后才能感受到快乐，可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上面的人们争权夺利，无法自救，甚至有时候连哭泣都很沉默。
“姑娘家境殷实，想来觉得我们很可笑吧。”张数自嘲道，“连路费都没有，也敢妄图往北边去，那是什么地方？那里可是北国啊！是这世上最富庶的地方，人才聚集，遍地都是天才...我们就算去了，怕也不一定能找到容身之地吧。”
“张大哥何必妄自菲薄，人这一生何其短暂，又何其漫长，未来的事情又怎么说的清呢？或许在你看来，自己一无是处，可在别人眼中，你却贵重不已呢。”
“赫赫，姑娘说笑了，我这升斗小民，没权没势也没什么能耐，就连吃饭都成问题，有什么贵重不贵重的，能混口饭吃就好...”
“是么，我倒觉得张大哥你做事果断沉稳，且有责任担当，是个英雄。”
「英雄」？
这个词太重，张数哪敢认下，他赶紧挥手：
“不敢当，不敢当，姑娘这话抬举我了！我就是想让大家活下去，可我什么都做不了。也不知道北国之主会不会驱赶我们，到时候如果北方待不下去，就真的无处可去了...”
“依锦山庄不会驱赶百姓。”
张数苦笑:“大人物的事情，谁又说的准呐。”
祈无落肯定地开口，像是在承诺什么似的:“依锦山庄，依靠的是天下百姓，锦绣的是万里河山，若对百姓不善，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张数被她说的话震得一愣:“姑娘可别胡说，大人物不是我们能随便说的，当心被人听去！”
“张大哥，我这里还有些银两你先拿去——”
“不不不不可！我已经拿了你们的干粮，怎么能拿你们的银子——”
“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你身后还有一群人，这点小钱对我而言无关紧要，可是关键时候能救他们的命。”
祈无落刻意说「他们」，便是表明这银两并非是给他一人，而是给他身后那些人。这样即便他收下，也不必有所负担。
“那你们？”
“你放心，我们身上还有银子，不会饿着。”
张数收下钱，祈无落继续道:“我准备明日去沅城，正好可以同他们一路。”
她口中的「他们」指的便是被分路的老人和孩子们。
“实不相瞒，其实此行并非只有我二人，村外还有我的护卫随从守着，我会让他们带你们去北国，你们安心同路就好。”
「还有护卫随从」？
“这是我的随身物品——”她取下腰间玉佩，张数直接站了起来，非常严肃的拒绝道:“我已经受了姑娘这么多恩惠，不能再收姑娘如此贵重的东西了！”
“这并非是要送给你。”祈无落温柔道，张数尴尬地看着她，“你们到了北国，我的随从就会离开，如果往后在北国遇到麻烦，就拿着这玉佩到依锦山庄的任一分号，他们会助你一臂之力。”
“依锦山庄...这...姑娘你...您是依锦山庄的人？”
“是。”
“小...小人...小人张数拜见...姑娘！”他想说拜见大人，依锦山庄随便一个人，对他们而言都是大人物，可又不知这姑娘究竟是何身份，所以最后便说成了「拜见姑娘」。
“张大哥别这么客气。”祈无落打断他，“你本可以独自前往北国，能避免很多麻烦，可你仍然选择了带着妇孺孤残同行，可见张大哥心中有大义，让小女佩服。”
“哪里哪里...”
“张大哥做了我做不了的事，是真正的英雄，而我只能提供些许便利，远不及你。所以还请张大哥接受我的好意，让这些跟随你的人，能在北国好好活下去。”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张数即便不为自己，也不当再拒绝。他双手合拢，做了一个不太标准的揖，对着祈无落长拜到底，这次她没有打断他，认认真真的受了礼。
第二日，队伍一分为二，张数带着大队伍继续北上，祈无落带着部分老幼东行。华止跟着庄主随身保护，其余人等护卫北上百姓。
荒村外，众人一一道别。他们虽不相识，虽无亲故，可这一路走来，一同见证了许多生命的离去，也一起经历了饥饿和驱赶。共患难，共艰苦，同是天涯沦落人，其中感怀不言而喻。
“落姐姐，我们真的可以在城里活下去吗？”平安忍了一路，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他也知道沅城，知道夜月皇朝，长辈们经常都会说起，那是个很可怕的地方，而他们却正在往那儿走。
因他们这一队都是老人孩子，华止就弄来几辆板车，又买了些马匹拉车，这样能让速度快些，也免了老小行路艰难。
平安年纪虽然不大，却稳重得很，了解过后才知道他只是看着瘦弱，其实已经十一岁了。华止教他如何操控方向，他一学就会，祈无落就与他同车，陪着他驾驶。
“平安觉得夜月皇朝可怕吗？”祈无落不答反问。
“嗯...我奶奶说夜月皇朝的人很坏，是魔头。”
“你觉得什么样的人是坏人？”
“抢东西的人，还有欺负别人的人就坏！”
“你们家有人被夜月皇朝欺负过吗？”
“嗯——没有。”
“那他们坏在哪里呢？”
“......”小童疑惑极了，是啊，那为什么都说他们坏呀。
“你觉得什么样的人是好人呢？”
“我——我不知道了...”
“赫赫赫——”
这孩子成长的真快，上一个问题，他发现自己无法自圆其说，下一个问题就知道不该那样回答了。
“不过落姐姐你就是好人！”
“我？为何？”
“因为你买了车和马，还送我们进城！”
“这样就是好人吗？那也许是正好我也同路？”
“可是你还叫人保护张叔叔他们——”平安音色低哑，他其实就是想表达「落姐姐是好人」这个意思，可就是组织不来语言，他找的理由总是差点意思。
关于好与坏的问题，二人很快不再探究，因为走着走着，道路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难民，路上的难民羡慕的看着车上的难民，车上之人也疲惫无奈地看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