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无落也不谦让,继续道:“晚辈与君上不曾相识,却认为君上仁善,外冷内热,不会滥杀无辜。所以今日亲自前来,望与君上做笔交易。”
交易?夜月皇朝没有正义盟那么多条条框框约束,也不在乎世人眼光,所以做起事儿来就少了许多顾忌。皇朝所涉及的行业既有茶楼酒肆,又有秦楼楚馆,经济来源丰富而广阔,加上武力雄厚,这些年发展的如火如荼。
再看依锦山庄,虽说富甲天下,也同样具备金戈铁马,可其势力仍然以北国为主,于皇朝而言算不上助力。
末同流没什么兴致,却也好奇她想做怎样的交易:“继续说。”
“在交易之前,晚辈想问君上,人死之后,魂归何处?”
人死之后——魂归何处——末同流皱眉,年轻时觉得生命漫长,哪有那么多生生死死,而今人到中年,竟然见证了诸多生死,方知死生一事并非矫情。
想到已故之人,惆怅之感顿来,不禁杀意微敛:“生于天地,自归于天地。”
“是啊,魂归天地,飘散四方,若真有灵魄,该是摆脱了肉体束缚,于天地间潇洒自在;游走山川湖海,见人间之广大。”
略作停顿,她继续道:“晚辈还有一问,皇朝的太平宴是为已故之人而办,还是为活着之人而设?”
原来她的目的在这里!
末同流此时身体坐直,开始认真端详起眼前姑娘,他大概已经猜到她想说什么。她先是说他大义,说他仁善,以保自己性命安全,而后又谈交易,将话题引向太平宴——逻辑明朗,字字珠玑,每一句都说到他心底,让他无法拒绝。
可他不想听这些,内心深处知道这世道惊险,也知道百姓艰难,可他不愿去想,他只想守好属于他和绝安的这一亩三分地,只想守好他营造的繁华美梦。
和常远南的争斗是因为正义盟总来挑衅,总给他制造不安定因素,让他无法安安心心经营「太平」!他忙于实现亡妻的梦想,哪有时间顾他常远南的野心!每次打斗他都匆匆收场,确实有不忍伤及无辜之心,也确实因为他并无统一华夏之心。
他一直努力维持现有的平衡,不主动招惹他人,也让他人不敢招惹他。只有这样,他才能继续做他想做的事情。
见对方不说话,祈无落自觉道:“世人皆知,太平宴乃君上为亡妻所设,愿已故的绝安夫人见人间太平景象,圆世道安乐之梦。可绝安公主魂归天地,所见所感,又岂止一城之太平?”
祈无落在统一北国的时候也没有闲着,有空就会分析南境这几位上位者所作所为。她认为常远南城府极深却智谋不足,随着年龄增长和权利的膨胀,野心已暴露无遗;而末同流有问鼎中原之力却无一统天下之心,守着沅城沉浸于过往,守着牌位沉迷于幻想,重情重义却也耽于情义,可他曾经也是热血男儿啊!
要想说服他,必须动之以情,晓之以义。
“百年动乱,国土疮痍,百姓为躲避战火,离乡背井;田野荒芜,无人耕种,青壮之年被迫入伍,泱泱青野颗粒无收!当今天下已无太平,诺大南境何处安宁?绝安公主魂归四野,看到的便是这灾祸横生的世界!又如何入土为安?”
末同流一直自欺欺人,祈无落的话正在一点点打破他的美梦,让他怒火中烧:“闭嘴!”
可祈无落不打算闭嘴,言辞反而更加激烈:“晚辈一路护送百姓而来,这一路上见百业凋零,城池破败,断壁残垣,哀鸿遍野,想必这不是绝安公主所想的世界,不是尊夫人盼望的盛世——”
“本座叫你闭嘴。”
“城外灾民饥不果腹,城内却酒奢肉靡,你所谓的太平宴,不过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天下早已千疮百孔,你是打算用这支离破碎的世道告慰尊夫人的在天之灵?!还是用被你浓妆艳抹的繁华城邦,欺骗一无所知的这块牌位!?——”
“祈——无——”末同流愤怒着,一字一顿间辗转身形,内力暴涨,对着祈无落一掌拍去。
“你真想用这被粉饰的太平,告慰一心护世人的绝安吗!”
“——落!”
两人最后一字同时出口,末同流瞬移而下,掐住姑娘脖子,怒不可遏:“放肆!”
祈无落被掐得生疼,仍不畏惧,艰难开口道:“杀了——我——让我下去——亲自告诉绝安——你都做了些什么!”
......
......
剑拔弩张,未触已发。
相比于祈无落,台上众人惶恐之心更强。
自他们跟随君上以来,深知君上逆鳞。正义盟攻来反击即可,刺客杀手亦不足为虑,皇朝中人违反规定也无非按规矩处理——能让君上动怒之事只有两件,一是少主纨绔,二则是提起夫人。
虽然说太平盛宴是为祭奠夫人,可却无人敢提起夫人,更何况直呼夫人名姓!
这么多年来,所有人一直都是心照不宣,陪着君上自我陶醉;而这位祈少庄主不仅揭开君上伤疤,还一而再、再而三伤口撒盐刺激他,每一句话都如利刃直入君上痛处!
谁会相信她是不明所以,歪打正着!?
末同流恨恨看着她,他生了杀心,手上却没下死力。她淡粉色纱裙在他内力施压下飘起,她眸中有种说不出的情绪,让他感到似曾相识。
「碰」!
平安拉他手臂,想让他放开落姐姐,可他毫无内力,年纪又小,末同流轻轻一挥就把他打出好几丈远。
祈无落感到呼吸开始困难,伸手抓住掐着她的大手,难道她谋算错误,今日要命休于此了吗?
正当她以为即将结束的时候,对方却突然松了手。
小姑娘一下失了力道,跌坐在地,大口呼吸着空气。末同流表情复杂地看着她,自己为何下不去手?
是了,因为她是祈有义的女儿,若非当年那件事,她该是他的侄女儿,说不定会承欢于膝下,成为他最疼爱的晚辈。
而且,她太像了!
刚开始不觉得像,可她一开口,就让他想到绝安。
打扮像,气质像,眼睛像,说话的口气像——让他不自觉想起她。
当年绝安就是这样一身粉色纱衣,就是这样一根发簪挽起,就是这样一双温柔沉稳的眼睛...
祈有义,倒是生了个好女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