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听下去。
他怕听到自己最不想知道的真相。
看到凌微之前，他可以麻醉自己，不断欺骗自己，甚至用仇恨和报复，掩饰自己的狼狈和痛苦。
但是凌微亲口说出来，跟他的自欺欺人完全不同。
凌微住口，让拔地而起的怒火，慢慢的散开一些。
窗外的夕阳已经滑下了地平线，城市灯光亮起眼睛，霓虹在大厦下面摇曳，俯视楼下的火树银花，就像在看天上的星星。
夜色的幕布，无声无息盖上了日光，所有的浓烈激荡，被恬静安然取代。
唯独两颗在波浪中颠沛的心。
大概过了十分钟，凌微才在越来越浓郁的烟草味道中，重新开口，“我想，你应该猜到了答案。”
季南天没说话。
他猜到了。
凌微当年爱上的人，是他的亲弟弟，季寒城！
凌微的不辞而别，其中一个原因，或许就是想躲避这种关系。
他们是恋人，相爱了几年，甚至到了设计人生下一步的程度，但凌微心里，装着另外一个男人。
她每天会看到他，还要不露声色的跟他聊天，说笑。
“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当年我很傻，我知道你很好，可是……我还是爱上了他。”
季南天用力吮一口香烟，两腮狠狠凹陷进去，颧骨突出两节，一支烟少了三分之二。
那一口烟，他被呛住了。
咳嗽了几声才停下。
咳的脸红脖子粗。
凌微苦笑，她笑自己，“那是我的一厢情愿，是我太傻。到走的那一刻，我都没敢跟他透露有点信息，我在他面前，从来都是个小丑，我矮到了尘土里。”
季南天好看冷硬的面部线条，在情绪的逼迫下，扭曲起来。
他当凌微是公主，小心翼翼捧在手心里，百般的呵护，用自己的生命。
她却在季寒城那里，谨小慎微，小心讨好，像个廉价的仆人。
呵呵，真是可笑，可悲。
三个人的往事，重叠在成长的方方面面，早已无法剥离干净。
往事太重，太多，所以不想再回首。
凌微道，“可是南天……我发现我错了，我对他的迷恋，只是因为他的距离感，那是一种盲目的崇拜，迷恋，并不是爱。”
季南天从团团白雾里抬头，他咳嗽的眼圈发红，一层错综复杂的红血丝，“你想说什么？”
“虽然……”
凌微走过去，屈身，半跪在沙发前，那被泪水朦胧的眼睛，泛着清澈泪雾，如丛林中的一汪水，“虽然你不会相信，但是我爱的人，真是你。我太傻了……走了那么多弯路，吃了很多亏，才发现最值得我珍惜的男人，是你，一直都是你。”
季南天想要甩开她的手，然后看到了她手腕上的伤痕。
他的眼睛，像是被烟头给烫伤了，刺刺的疼。
“你……”
凌微忙着拉扯袖子，仓皇掩饰，“没事，不小心划到了。”
那是齐齐的一道长达五六公分的伤口。
一句不小心，搪塞不了他。
季南天捉住他的手腕，“让我看看。”
凌微挣扎，她闪开他的逼视，“真没事，没什么可看的。”
季南天力气远远在她之上，他用力拽开袖子，露出已经愈合的伤痕，看外面的愈合痕迹，便知道刀子入的很深。
她是做了必死的决心，才能下得去手。
“你……对自己干了什么？”
凌微拽袖子要把伤口给盖起来，“都过去了，没必要问。”
伤口至少也有七八年了，那时候，她经历了什么？
季南天心里翻腾着烦躁，又是心疼，又是无奈，“为什么突然离开？除了感情问题，还有什么？”
凌微把跟季寒城说的话，有复述一遍。
季南天消化片刻，“你是说，他们是一伙的？”
“嗯，我很确定，我……其实偷偷调查过那些人，不过我太笨了，没查到核心的消息，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他们的目标就是季家。”
季南天摁灭了烟蒂，“难怪。”
难怪寒城调查这么久，都没抓到凶手。
对方在多年前，就下了一盘棋，他们隐藏在暗处，藏头缩尾，想揪出来，并不容易。
凌微道，“南天，能给我一个机会吗？”
季南天没回答。
就在这个时候，他电话响了。
一眼扫过号码，他错开凌微，走到阳台。
“大少爷，闻小姐到家了，医生说胎像稳住了，只要好好养着，私人医生也在闻家。”
季南天不方便亲自看望闻子萱，派人跟着，随时跟他汇报进展。
孩子保住了，他心里的石头才算落地。
这个忽然闯入他世界的孩子……季南天说不出心里的感受，只是听到孩子平安无事的那一刻，他的紧张情绪，忽然松了。
“好，继续看着。”
“是。”
季南天挂了电话。
凌微安静等他，远远看到男人侧颜的肌肉，舒展开。
那是一通什么样的电话？竟然有本事改变他的情绪。
“你住哪儿？”季南天问。
凌微说了酒店名字。
季南天拿起车钥匙和外套，“我送你回去。”
凌微也没问他电话的事，现在的她，已经没有立场过问他的任何事了。
——
车上，驾驶席上的男人缄默不语，只有车速将路灯甩在身后。
副驾驶上的凌微，也保持安静。
就这样，车开到了酒店门外。
凌微手指捏着安全带，“上去坐坐吗？”
季南天下车，绕到副驾，替她打开车门。
凌微以为他要上去，眼底的熄灭的灯，亮了一些。
“早点休息，我就不打扰你了。”
凌微脱口而出，“不会。”
季南天关上副驾，“凌微，我不是机器。”
他是个有感情的人，需要时间来消化，需要适应真相的冲击。
凌微抿紧了薄唇，“对不起。”
季南天心一软，就要抱住风中纤瘦的女人，手臂动了动，又停留在原处，“没什么对不起对得起。”
“南天，我可以弥补这一切，如果你还需要……”
季南天提了提她的领子，挡住寒风，“上去吧。”
凌微抓住他的手，“南天，我们还可以重新开始吗？”
季南天收回手指，“别想那么多，好好睡一觉，有事给我打电话。”
凌微不能再强行把话题说下去，只好迈步上了台阶。
走到电梯口，凌微的眼泪就流了出来。
她双手捧着脸，湿热的液体从指缝里渗透出来，一颗一颗，落在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