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日头渐薄西山，周大成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站起身准备带着妹妹和水牛回家。
他牵起在身边安静吃草的水牛，看了眼在水塘里小幅度扑腾的妹妹，没好气地叫了一声。
“周小狗，还不起来，回家了，再不听话就真的不要你了！”
妹妹半个头露在水面上，咕噜咕噜地轻拍着水，没有回答。
周大成皱了皱眉头，这家伙今天玩疯了，恶作剧一次不够还要在整他一次是吧。
小孩子要是铁了心和你斗争到底，那无论你说什么都不会有用的。
于是他大步走上前去，准备把这捣蛋鬼带回家告诉爸妈，再好好教训她一顿。
走了几步，周大成感觉脚下有些阻力，于是抬脚查看究竟是什么拦住了他的步伐。
他伸手一抓，居然是一团黑绿色的水草！
他烦躁地把那团东西丢到一边。
什么嘛，山上的水塘里也会长水草？之前没见过啊。
周大成没多想，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了妹妹身边。
他环住妹妹的腰，一把把她从水里拽出来。
“玩玩玩，一天天就知道玩，吓唬人很好玩吗！”他张口斥责。
妹妹没有回应。
周大成的目光下意识落在她腿上的绿色水草上，心里咯噔一声。
那刚刚的阻力是……
他猛地看向妹妹，妹妹眼神呆滞，唇色发青，皮肤灰败暗淡。
完了，这次是真的。
这是他内心唯一的想法。
彼时周大成才八岁，也根本没有系统学习救援溺水者的机会，于是他整个人像是被雷劈僵了一样愣在原地，几乎忘了呼吸，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一口不知轻重缓急的唾沫忽然顺着喉头呛进了气管，周大成猛烈地咳嗽起来。
救人，对，要先把水拍出去。
他抱着妹妹尚且温热的身体跌跌撞撞地爬上了岸，抓着双脚把她倒吊在老水牛的背上，用力地拍着她的后背。
“呜呜呜呜呜周小狗你别吓我啊呜呜呜呜呜，你说话，你醒醒啊呜呜呜呜呜——”
妹妹没有反应，只是身上混着泥浆的池水一滴一滴地滴落下来，在地上聚成一小摊。
也许是从小养到大的水牛通了人性，也可能是周大成涕泗横流的模样感动了上苍，忽然让水牛开通了灵智，它忽然哞哞叫了两声，眨巴着大眼睛示意周大成骑到它背上。
周大成有几秒的时间犹豫，把好端端的妹妹带出来，却这样不辨生死地带回家去，一顿打是逃不了的。
但看了看水牛背上气若游丝的妹妹，周大成一咬牙，骑着水牛就往家急赶。
别看这头老水牛平时总是不紧不慢地踱步，一度让人恨得牙根直痒，大事面前倒还真是意外的靠谱。
它撒开蹄子一路狂奔，背上的周大成扶着妹妹，有些树枝迎面而来来不及躲闪，在他脸上抽出一道道血痕。
果然，两驱怎么也比不上四驱，水牛跑得飞快，很快就跑到了他家的田地旁边。
周大成扯起嗓子大喊：“爸，妈，救命啊，救命啊！”
牛蹄子砸在地面上发出阵阵闷响，身后扬起一溜烟雾。
周家父母老早就注意到了自家的牛。
周父从田里抬起头：“周大成你干什么！不是让你去放牛吗，跑这来干什么。”
“臭小子小心点！”周母大声叫到，“别踏坏了人家家的地！”
直到水牛跑到跟前，他们才看到牛背上脸上受伤的儿子和奄奄一息的小女儿。
“啊——”周母尖叫一声，几乎瘫坐在地上。
牛背颠簸，即使周大成尽力扶着妹妹，她还是被颠得狼狈不堪。
“呜啊啊啊啊妈，救命啊，救救小狗呜呜呜呜呜——”
周父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从牛背上接下女儿。
此时周小狗的身体已经慢慢凉了下去，但余温尚存。
他来不及向儿子询问具体原因，立刻抱着女儿去找村里的神婆。
神婆住在村口，享有着整个村子里最高学历——初中，是个分外受人尊敬的神棍。
闲来无事的时候也会翻翻医书，可以称得上是个“什么都会一点却不是很多”老太。
你别说，几十年过去了，虽然大部分来她这治病的人都被她自配的草药药得一命呜呼，但有的时候她误打误撞的还真能治好一些病。
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小村庄里，要论治病，她也算是一顶一的好手了。
神婆天生就喜欢凑热闹，没人来找她看病的时候，她会叼着根草棍，坐在村头和自己的八卦天团唠上个昏天黑地，从李根儿家的鸡今天下了几只鸡蛋一直讲到钱三亮逃跑了的老婆二婚又嫁了个富商。
周家的牛横冲直撞地闯进村里，他们那聒噪的小儿子又在那放声大叫，不仅扰了她的清梦，也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神婆正挤在人堆里看热闹。
忽然被cue。
她缩回了刚刚抻长的脖子，挂上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
“怎么了，其他人躲远点，让我看看。”
周父抖着手把女儿放在地上，紧张地看着神婆：“她……她应该是淹着了，你快看看……”
看着父亲和神婆都围在妹妹身边，他心里略松了口气。
这下应该没事了。
他转身想跑。
周母从他身后走过来，拧着他的耳朵把他拎过去：“往哪跑！一会儿妹妹醒了再跟你算账。”
周大成：fine。
他跟着母亲挤进人堆里，挤到最前面。
父亲脸色铁青，眼睛瞪得极大，一眨不眨地看着妹妹。
神婆双手叠在一起，正在按压妹妹的胸膛。
不一会，她停下了动作。
神婆抬起头看向周父：“我该做的都做完了，你带着她跟我来，我再赐她一道符水，但最终结果怎么样，我们只能尽人事知天命了。”
她怜悯地看着地上没有意识的妹妹。
周父沉默半晌，艰难地从胸膛里发出了一声闷闷的“嗯”，然后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抱起女儿，跟在神婆身后，亦步亦趋。
围观群众感叹着世事无常，慢慢地散了。
“……妈，”周大成咽了咽口水，他感觉事情可能有点不妙，“妹妹会醒的，是吧……”
周母没说话，眼神愣愣地盯着丈夫离开的方向，然后翻了个白眼，直直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