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同行之人都已走远，四下无人，就连路边荒草丛中也没有一丝动静后，胡书尧才同沈怀卿悄声说起这件已经被他遗忘多年之事：“下官方才想起，下官少时曾经见过这晏昭姑娘，那时她刚被人从都城送来扶桑县。”
“晏昭，从都城来？”沈怀卿心中略微有些惊讶，就像原本平静的湖面，忽然落下一片枯叶惊起丝丝波澜：“她是都城哪家的姑娘？”
刑部负责处理都城中的大案要案，因此都城的籍册刑部的卷宗等先关档案他都看过且多熟记于心，外面还有人戏谑称他为行走的档案库，可沈怀卿对晏昭这名字从前却没有任何印象。
沈怀卿有强迫症，这就像本来都已经归纳好的卷宗忽然发现缺了一份，原本整个合理的排序也被这个意外完全打乱，不补全，让人抓心挠肺般难受。
“大人没听说？”胡书尧想了想：“大人不知道晏昭姑娘的事情也属情理之中，毕竟她离开都城之时，你我也都还是个孩童，大人应该知道如今的御史台大夫是谁。”
这沈怀卿当然知道：“如今的御史大夫乃是晏清明，晏大人！”
胡书尧点头，接着道：“晏清明先夫人亡故之后，娶了郭氏续弦，郭氏就是郭鹏的堂妹，不久后郭氏生下一子一女，女孩就取名叫晏昭！要说这晏昭姑娘，那也是有些可怜……”
本也该是父母娇生娇养出来的闺阁千金，可奈何她两岁那年，其祖父生了一场重病。
此病来势汹汹，不少大夫都无法医治，最后不知道是打哪儿来的骗子神棍，指着两岁还是个奶娃娃的晏昭就骂她是小灾星。
“要我说这人他就是个骗子，他说晏老爷子的病是被晏昭给克出来的，若想晏老爷子痊愈，那就必须将晏昭姑娘给送走！”胡书尧说起来都气愤不已：“那才是个两岁的娃娃，如何能离得了爹娘，正常人都不会相信骗子的话，可偏偏晏清明信了！”
为了全自己的孝心，晏清明愣是要将才两岁的晏昭给送走。
可送去哪里成了问题。
“那骗子说，既然要送那定是要送得远些，才能对晏老爷子没有影响，可晏家又没有远亲，最后思来想去晏清明就将晏昭送来了扶桑县郭鹏家中，由郭鹏和其夫人余氏扶养。”
胡书尧长长叹了口气，若是晏昭在郭府健康长大，倒也不至于叫他这样心生同情。
“晏昭是因为什么被送来郭府，人尽皆知，顶着个小灾星的名头，谁又会真心待她，我听说当时无论是郭鹏余氏还是郭府的仆人，都待她不好。”
“不给吃不给喝是常事，两岁的娃娃饿了困了总会哭闹，她一哭那些仆人就动辄打骂，当时有人瞧见，她身上全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可两岁的娃娃又能做什么呢，过得不好受了欺负挨了打，也不能言语只能扛着。
“后来不知怎的，就没再听说过她的事情，不知是不是郭鹏把她给送走了，反正从此没人在郭府见过她。”
也不知道郭鹏把她送去了何处，后来又遭遇了什么。
“晏昭姑娘其实身世挺可怜，这么些年晏家也没派个人来寻过她，就好似她这个孩子不存在般。”胡书尧脑海中浮现出晏昭现在的模样，语气渐渐放松，心中庆幸着：“幸好，她遇见了那隐居的高人，习得了如今这一身本领......可如果晏昭在爹娘身边长大，那也该是个知书达礼温柔娴静的千金小姐，起码......”
剩下的话，胡书尧只敢在心里说：“起码，晏昭不会似如今这般……这般……超凡脱俗！”
“的确可怜。”沈怀卿听完胡书尧的话，觉得晏昭的小时候确挺不容易，下一刻话锋猛的调转：“所以，你因此怀疑晏昭。”
胡书尧脸上同情之色当即消失不见，皱着眉表情严肃紧张，凑到沈怀卿身边：“大人难道不觉得她可疑？”
胡书尧不知道旁人是如何，反正他若是少时被人欺负折辱，待他长大成人有能力反击后，那定是要将这仇给加倍奉还的！
“以晏昭的本领，想要神不知鬼觉将毒下给郭府众人简直易如反掌，而且她还了解妖！”胡书尧左右张望一番后，才继续道：“寻常人，谁敢嫁祸给妖啊！都怕妖报复，可晏昭不一样啊，那妖得怕她啊！”
若是晏昭下毒灭了郭府满门，再嫁祸给那妖物冥娘，那冥娘也不敢来找晏昭！
“随后晏昭再找到我们，表面是合作，实际就是想暗中混淆我们的视线，好撇清自己的罪名！”
越想，胡书尧越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将这个案子给破了，心里不免有些洋洋自得。
沈怀卿揉了揉自己饱受煎熬的耳朵，不解：“胡大人说话便说话，为何要一直靠那么近？”
若不是从小到大的良好修养告诉沈怀卿不能动粗，沈怀卿真想将他一脚踹开！
胡书尧不好意思笑着：“恕下官冒犯了，下官这不是担心怕那晏昭去而复返，怕她压根没走……”
在胡书尧心里面，晏昭现在那就是顶恐怖的存在，她来无影去无踪，没准儿在他们说话之时，晏昭就站在哪棵树上听着！他说的若是好话，也就罢了，可偏说的都是怀疑晏昭的话，若是叫晏昭听去……
光是想想，胡书尧都害怕，所以哪怕打趣晏昭，也不敢说出口，只敢在心里自言自语。
瞧胡书尧这点出息！
沈怀卿叹息摇头，晏昭身上肯定还装着些秘密，沈怀卿会想要猜测探究，却暂时没想过怀疑她。
毕竟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何况胡书尧的猜测有些完全不符合逻辑：“若是郭府灭门一事是晏昭所为？那另外三起案子受害者呢？”
按照城门口的来往记录，晏昭那时可还未到扶桑县。
第一位死者姜万萍与晏昭毫无牵扯，第二位死者冬舒被卖进郭府时，她自己都还是个孩童，又如何能虐待晏昭？
第三位死者郭贰福，晏昭顶着小灾星名号而来，那郭鹏余氏定不会让郭贰福与晏昭有机会接触，也就不存在其与晏昭结仇的情况。
胡书尧再次同沈怀卿阐述着自己的想法：“那有可能三起案子就是冥娘所为，可有关冥娘的事情咱们都是听晏昭讲的，鬼知道她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也没准儿就是她与冥娘相互勾结？一个为白氏复仇，一个为自己复仇！”
在沈怀卿眼中，胡书尧的想法是一个很大胆的想法，查案嘛毫无头绪时活络思绪没错，可这思绪满天乱飞就有问题了。
索性这漏洞百出的想法，沈怀卿是一点没信，他拍了拍胡书尧的肩膀：“有想法是好事，但咱以后能不想就别想了。”
“以晏昭的本事想将郭府灭门轻而易举，她没必要折腾算计给郭府众人下毒，更没必要留下把柄线索来给我们查。”
“郭府灭门发生时，晏昭还没进城，就算她有别的法子进城她想报仇，她也不会滥杀无辜，毕竟这郭府的奴仆又不都是欺负过晏昭的人。”
“再者，你觉得那郭贰福落在晏昭手上，还能跑得了？”
沈怀卿不怀疑晏昭，最主要一点是因为，郭府灭门案的凶手先是下毒后又苦心算计布置，得费一番力气耗一番心神，而晏昭，经过这短暂的相处时间，沈怀卿已经看出她是个能坐着就绝对不站着，能躺着就绝对不坐着的人。
说白了，就是懒！
将一个懒字贯彻到底的人，才懒得花费这么大精力去布置去伪装。
“大人说得有理。”
胡书尧渐渐被沈怀卿说服，可心里那怀疑的种子还在，就算郭府灭门不是晏昭做的，可晏昭隐瞒他们与郭府的关系是真。
她还是有问题！
张了张嘴，胡书尧还是在心里默默下定决心：“一定要盯着晏昭，看她究竟有什么猫腻！”
正想得入神，胡书尧感觉肩膀猛的一沉，瞬间连喘气都忘记了，心紧紧揪着脑子里想法直往外冒。
“身后的是晏昭吗？”
“听说那些修行得道的高人都能洞察人心中想法，难道晏昭的修行已经到了如此境界？”
“她要是知道，方才自己怀疑她，会不会对自己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