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宝刚已经被检察院批准逮捕,开始走诉讼程序,这样也好,不用整天提心吊胆了,等待的滋味是很难受的。
一开始,陈宝刚还幻想着能够取保候审,一个月过去后希望破灭,现在又被批准逮捕,心情像过山车一样大起大落。
世界上有两个地方十分考验人,那就是监狱和医院,监狱里的人有健康没自由,医院里的人有自由没健康,自由和健康是非常宝贵的,监狱和医院可以让人迅速成熟。
自从入狱以来,陈宝刚瘦了10多斤,腮帮子上的肉都耷拉下来,他盘腿坐在大通铺上,身上穿着橙色马甲,光头上冒出青色头发茬,陈宝刚正在背监规,几十条监规背得滚瓜烂熟。
监室里,犯人们面对面坐成两排,20几个人有穿橙色马甲的,有穿蓝色长袖囚服的,穿橙色马甲代表案件还处于审理阶段,蓝色囚服表示案件已经审理完毕,正在服刑。整个看守所,这样的监室还有30多个,一共关押700多人。
犯人盘腿坐在通铺上又叫坐板,坐板和坐禅其实是一样的。罪犯几乎都是情绪容易激动、情商较低的人,这里面有遗传因素,更和后天成长环境有关,没有人是天生的罪犯,受教育程度低,成长环境不好是犯罪的主要诱因。
陈宝刚犯罪主要因为不懂法,受人蒙蔽,说陈宝刚怎么坏、怎么不择手段并不符合实际,即使陈宝刚主观上没有故意,也不是主犯,但对社会、对经济秩序造成的破坏,需要他承担责任。
传销说白了就是利用人们想一夜暴富的心理引你入局,什么谁谁两年挣了几十万,三年买了一套房,四年当上大区经理,而你还在挣一个月两三千块钱的死工资,等等,这一类故事吸引力很大。
按理说,口才不好的人干不了传销,陈宝刚说话结结巴巴,根本不适合干传销,当然,直到今天,他也不承认是传销。
“陈宝刚。”管教干部在牢门外喊道。
“到。”陈宝刚从通铺上下来,笔直地站在地上。
“律师会见。”
“是。”
陈宝刚往牢门外走,牢头儿坐在通铺上用手比划吸烟动作,示意陈宝刚给他弄点香烟。香烟在牢里是硬通货,谁有根香烟就和有根金条一样。
牢头儿烟瘾很大,每当有犯人提审或者会见律师,他都让犯人设法弄几根香烟来,掉在地上的烟屁股也行。牢头儿就是监室长,协助管教管理监室,一般由呆的时间比较长的犯人担任,牢头儿体格要好,能镇住其他犯人。有时候,戒烟比戒酒难,很多人把酒戒了,烟也戒不了。
陈宝刚来到牢门口,在牢门上方“狗洞”中伸出双手,管教“咔嚓”一声拷上手铐,牢门下方也有一个“狗洞”,是送饭和倒垃圾用的。
牢门打开,陈宝刚戴着手铐低着头走在前面,管教跟在他身后,每到一个铁门,陈宝刚先侧身等在一旁,管教用钥匙打开铁门,陈宝刚赶紧说声谢谢,两个人接着往前走。
为了安全,犯人不能走在管教身后,不能离开管教视线,两个人一前一后,先后通过六道大铁门,来到会见室。
无论是律师会见、办案单位提审、检察院提审,还是法院开庭,犯人只要出监室都要戴上手铐,当然,放风除外。
“宝刚你好。”来的是张律师,张律师是王德辉主任的助手。
“张、张律师你好。”陈宝刚说。
“最近怎么样?睡觉还行吧?”
“还、还行。”
“时间有限,我们闲话少说,你的案子进入检察院审查起诉阶段,我建议你认罪,和检察机关积极配合,争取宽大处理。”
“我没、没犯罪。”
“宝刚,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说自已没犯罪,你即使没有主观故意,客观上也触犯了法律,刑事诉讼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一切用证据说话。刑法第225条非法经营罪规定直接或间接以发展人员数量为计酬或返利依据,引诱、胁迫参加者继续发展他人,组织内部参与传销活动的人员在30人以上且层级在3级以上的,即可认定为传销罪,你的下级或者团队就不止30人吧?”
“我、我是替虹姐代管的。”
“宝刚,你就是被虹姐害了啊!现在虹姐逃到国外,你是副总经理,地位仅次于虹姐。”
“还、还有张岩呐?张岩是总经理,我是副总经理。”
“张岩来的时间短,他什么也不知道,他说你是负责人,财务也由你负责,其他人也都是这么讲,宝刚,这些人的证词对你很不利。”
“他、他们是污蔑。”
“宝刚,面对现实吧,我们现在只能争取量刑上减轻处罚,还好你不是主犯。”
“我们有直、直销牌照,怎么就是传销呐?”陈宝刚摸着光头说。
“有直销牌照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传销不是非得限制人身自由才行,新型传销方式层出不穷,有的传销还以公益形式出现,现在又出来数字货币传销,连实物都没有了。宝刚,你和我说实话,你通过传销到底挣了多少钱?”
“我没、没挣到什么钱,我赔、赔了20多万。”
“赔了20多万?别人搞传销都挣钱,你怎么赔钱?”
“我的副、副总经理是花钱买的。”
“我明白了,你还没来得及挣钱就被抓了。”
“可、可以这么说。”
“好吧,我回去找你赔钱的证据,以此为突破口,争取减轻处罚。”
“张律师,我能判、判几年?”
“一到两年,三年到五年,都有可能。”
“这、这么长时间?”
“会见时间快到了。”狱警提醒道。
“宝刚,你女朋友给我5000块钱,让我帮你存在银行卡上,你们一个月可以加几次账?”
“一次,食品不超过200元,生活用品不、不超过200元。”
“那,5000块钱够你花一年了,我一会儿帮你存上,衣服什么的还需要吗?”
“帮我带、带点内衣内裤吧?”
“好,我告诉你女朋友,你女朋友这么漂亮,你得争取早日出来呀!”
“她不、不是我女朋友,是我同学。”
“同学也可以发展成女朋友啊?”
“会见时间到。”狱警大声喊道。
看守所伙食比较简单,犯人可以通过加账改善一下,在看守所超市里买点食品,一次最多不超过200元,一个月买一次,生活用品也以200元为限。看守所是关押犯人的地方,不是疗养院,天天吃大鱼大肉是不可能的,食品一次最多200元,大家一律平等。
看守所和监狱不一样,看守所不允许家属探视,犯人只能会见律师,监狱可以。
回到监室,管教把陈宝刚手上的手铐解开,打开牢门,让陈宝刚进去。
“烟,烟呐?”牢头儿问。
“哎呀!忘、忘了。”
“你的脑袋是猪脑袋吗?这点儿事都记不住?”牢头儿很不高兴地说。
“室、室长,我给你两盒方便面吧?”
“谁要你方便面,干活儿吧!都痛快点干活儿!”
“对、对不起。”
监室里,20几个犯人分成两排坐在红色小塑料凳子上,就着铺沿用胶水手工糊纸盒纸袋。犯人干手工活儿不是为了挣钱,是为了打发时间,除了放风,犯人一天大部分时间呆在监室里,早晚看一个小时新闻联播,剩下时间不能一直睡觉、侃大山,干点手工活儿可以打发时间。
午饭时间到了,“狗洞”里塞进来几盆大米粥,犯人们拿着饭盒排队打粥,打完粥,坐在塑料凳子上吃饭,四个人一袋榨菜,陈宝刚分到6根,他用塑料勺把榨菜切成几段,喝三口粥,吃一截榨菜,“呼噜呼噜”吃得挺香。
陈宝刚舍不得花钱,每个月200块钱加账没买什么,别人咬开一根火腿肠,一口火腿肠,一口粥,陈宝刚看着也挺馋的。
吃完午饭,犯人们开始睡午觉,牢头儿躺在靠近牢门第一排,也叫头板,一个人占据两个人的位置,然后是二板、三板,都是牢头儿的手下,后面的人挤挤擦擦、前胸贴后背,陈宝刚还侧身躺在靠近厕所的位置。
“中午是谁的班?”牢头儿问。
“是徐吉的班。”牢头儿的手下回答。
“让陈宝刚值班。”
“好,陈宝刚,你中午值班。”
“是。”
午睡时间两个小时,其他人睡觉,陈宝刚在地上站着,得罪了牢头儿,估计晚上也得值班。
犯人们睡完午觉接着干活,然后是一个小时放风时间,放风就在监室后面的放风场,是一个20平米左右的长方形场地,四面是墙,头顶上有铁栅栏。
二十几个人靠在东面墙上,或坐或站,三三两两自由活动,西面墙是另一个监室的犯人,两边是荷枪实弹的狱警。
陈宝刚蹲在地上晒太阳,冬天的太阳十分难得,阳光照在脸上暖洋洋的,人离不开太阳,长时间晒不到太阳非抑郁不可。
牢头儿和几个手下连说带笑,手里拿着香烟,放风的时候允许抽烟,当然,都是有点地位的犯人抽烟,陈宝刚这样的只能闻闻味,好在陈宝刚不抽烟。
陈宝刚晒着太阳,隐约觉得对面有人看他,定睛一看,原来是张岩在看他,两个监室的犯人,中间隔着一道白线,不允许过到另一边。
陈宝刚瞪着张岩,眼睛里喷着火,张岩笑嘻嘻地看着他,嘴里念念有词,从嘴型上看像是在骂他,陈宝刚气不打一处来。
陈宝刚和张岩本来就不和,听律师说张岩把责任都推到自已身上,更令陈宝刚心寒。陈宝刚对虹姐没有多大怨恨,认为虹姐是在帮他,张岩则不同,张岩才来几天就当上总经理,不仅不尊重他,还处处和他作对。
这时,张岩慢慢往前走,快走到中间白线附近,向陈宝刚轻轻骂了一句“傻逼”,陈宝刚只觉得血往上涌,“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冲上去照着张岩就是一拳,两个人扭打在一起。
“打架了!打架了!”放风场里炸了锅。
“住手!不许打架!”两个狱警冲了过来,一个狱警举起枪托,照陈宝刚脑袋就是一枪托。
事件很快平息,陈宝刚和张岩被狱警带走,批评教育后,念陈宝刚是初犯,给予上背拷5天处罚,张岩后动手,上背拷3天。陈宝刚被押回监室,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双手反铐在背后,牢头儿让他蹲在角落里反省。
吃晚饭了,晚饭是大米干饭、萝卜丝汤,汤四毛帮陈宝刚打了饭,牢头儿大喊一声“开饭”,大家开始吃饭。
陈宝刚双手反铐在背后,根本吃不了饭,汤四毛悄悄舀一勺米饭,想喂给陈宝刚吃。
“汤四毛,谁让你给他喂饭了?让他自已吃!”牢头儿大声喝道。
“是,是。”汤四毛吓得连忙放下勺子。
“当着狱警的面打架,你胆子该有多大?你倒是痛快了,咱们监室被扣分,周日打牌都不行了,我们都被你连累了!”
“对、对不起。”陈宝刚低着头说。
“说得这么轻松,一句对不起就完了?”
“对、对不起。”
“头板儿,陈宝刚不是故意的,他下次一定不敢了。”经济犯老杨替陈宝刚求情道。
“老杨,这么轻易就放过他,不坏了监室里的规矩?”
“头板儿,陈宝刚这孩子性格有点倔,咱们慢慢来,他和汤四毛不一样,别硬扭。”经济犯老杨说。
“好吧,既然你替他求情,那就先放他一马,五天后他值一个礼拜班。”
“行,宝刚,快谢谢头板儿!”
“谢、谢谢头板儿。”陈宝刚说。
“我喂你吃几口饭吧,以后不要打架了,打架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杨叔,我不、不想吃。”陈宝刚头上鼓起个大血包。
“宝刚,人是铁,饭是钢,吃饱了饭好好改造。”经济犯老杨舀起一勺米饭送到陈宝刚嘴边。
“谢、谢谢杨叔。”陈宝刚哭了。
“哭什么?别哭了,快吃饭吧。”经济犯老杨头发花白,50多岁,被捕前是一个机关单位的处长。
经济犯在看守所里地位比较高,牢头儿也是看人下菜碟,老杨在这里年龄最大,职务最高,呆的时间最长,连管教也让他三分,手工活儿可以不干。
不知道为什么,陈宝刚突然想到爸爸,爸爸如果还活着,也像杨叔这么大,杨叔给自已喂吃饭,就像小时候爸爸喂自已,想到这里,陈宝刚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掉。
镣铐是对付犯人最好的办法,不打也不骂,限制你的行动自由谁也受不了,任你是多么强悍的罪犯,戴几天镣铐就都老实了。陈宝刚上的是背铐,无论上厕所还是吃饭,都需要狱友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