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绝无此意。”楚南柯跪在地上,将头低低埋下,懊恼着自己刚刚的冲动行为。
如果二皇子出了事,他就失去了一争皇位的资本,泱泱大昭是姓赵的,若他想让它姓楚,还得借着二皇子之手来,不然逆了民意,反倒会被群起而攻之。
“众目睽睽之下你剑指朕的大皇子,还说绝无此意?!”赵弘震怒,今日他敢把剑指向赵栗,明日他就敢把剑指向他。
曾经楚南柯带着他那一窝臭虫们在暗处谋算、蠢蠢欲动,如今有了二皇子竟然连装都不装了。
他得立储,他得快些立储,免得这些人变本加厉。
“陛下!”
忽的,大门内跑出来了一个身影,她头发披散着,衣衫单薄,扑通一声跪在了宛若寒冰堆砌的地砖上。
众人见状无不面露骇色,想扶又不敢扶,只得在一旁哀叹,宁妃与襄王兄妹情深,但还在月子中就跪在这冰天雪地里,实在是太不拿自己的身子当回事了。
“陛下,兄长只是听闻二皇子有恙,护侄心切,绝无伤害大皇子之心啊!”她句句泣血,每一次断句就像是要断了气一样,枯瘦的双手颤动着,像是风中的枝丫。
在她身后追来的宫女赶忙将大氅给她披上,用身体将她环住,不停搓动着她的臂膀,生怕寒气入体,人就这么落下病根。
“当务之急......当务之急是该查清何人谎报,何人作祟,而不是该......”
“而不是该剑指朕的皇子吗?”赵弘阴沉着脸打断道,“宁妃,没人逼他这么做。”
话毕,仿佛宣判了这件事情的结果似的,宁妃万念俱灰的晕倒了过去,她的身下流出殷殷血迹,围观的宫人霎时间乱做一团,手忙脚乱的将她抬进了殿去。
那血渗入阴冷潮湿的石砖变成了褐色,要凝固又不要凝固,就像一个人的脸上长了块儿巨大的黑斑似的。
楚南柯还是跪在那里,攥紧了双手,如果宁妃出了事,二皇子指不定要被谁抱养呢,但赵弘看在她用命谏言的份上,应该不会要他的命了,多半是被押回封地。
“襄王,朕这次看在宁妃的面子上就不与你计较了,即刻滚回你的封地,无诏不得入京。”赵弘挥了挥手,示意随行的侍卫将他压下去。
冰冷的盔甲在行进中摩擦着,那声音脆响,听得人不禁上下牙打颤,江绾注视着楚南柯垂下的背脊,想要将这一幕牢牢刻在心底。
他会回来的,再回来时,就是他的死期。
她说到做到。
“陛下,要派内务司去查那名小太监吗?”一旁的李公公见人走到几乎看不清了,躬下身子悄声问道。
“自然要查。”赵弘回道,他缓缓转过身,直面着江绾,“不过,依代国夫人之见,应当从何处查起呢?”
“臣妇愚钝,臣妇建议将众宫人召集,兹事体大,不能姑息。”她俯下身子,语气中还蕴含着惊魂未定。
“哎呦,正逢佳节,还有半月就是二皇子满月,阖宫上下本就忙得不可开交,再横添一事怕是难免会有人抱怨,依老奴之见,不如就派几个人细心搜搜,反正二殿下......不是安然无恙么。”
李公公立刻反驳了她的建议,看似是在为宫人鸣不平,实则是二人唱起了双簧戏。
他跟了赵弘这么久,要真处理直接派给他就是了,哪还用得着过问一下代国夫人呢?这分明是不想细查。
赵弘听后赞同的点了点头。
“就这么办吧。”
末了,他转身离去,脚步都轻快了起来。
江绾这招出的虽然有些猝不及防,但只要结果是好的就够了。
不过......
赵弘脚步顿了顿,想起赵栗挡在她身前的样子,一个根本不是真心对待皇长子的人,哪里配当皇长子的养母呢?
直至第二日午后,宁妃才从满室的药香中苏醒过来。
她的心脏一阵狂跳,强撑起身子,紧紧的拽着宫女的衣袖问道:“殿下呢?殿下怎么样了?”
“娘娘放心,二皇子没事,那奶娘已经......”
“本宫是问你襄王殿下!”她神色焦急万分,眼角泛着泪痕。
刚刚在梦里,她亲眼看着楚南柯被斩下了头颅,就这么直直的倒在她的面前,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殿......殿下被贬回燕州了......”宫女面色窘迫道。
“您要照顾您的身体啊,二殿下还小,他......”
宁妃手上猛地卸了力,侧躺在床沿,终于定下了心。
还活着就好,还活着就好。
听着宫女叽里呱啦的劝了一大堆,她不耐的打断道:“襄王殿下走时可有说什么吗?”
宫女沉默了,憋了半天,才支支吾吾道:“他说......殿下说......让您照顾好二殿下。”
“呼————”宁妃长舒一口气,不是只字未提就好。
宫女连忙走去屏风后端来药碗,她的双手发颤,刚刚扯了个谎,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宁妃识破。
毕竟上回她送代国夫人有毒的药膏,被代国夫人识破告诉襄王之后,二人就大闹了一场。
此后她每递出宫一封信,若是没有回音,都会拿熙华宫里的宫人们开涮,或是罚俸,或是跪雪地,怎么折磨人怎么来,简直就像是疯魔了。
“你的手抖什么?”宁妃眼神一凛,望向那泛起层层涟漪的药汤。
“奴婢.......奴婢......”
“哎呦,宁妃姐姐终于醒了。”
忽的,熟悉的女声在殿中响彻,她的身后还跟着试图上前阻拦的宫女,可无一例外,都被她带来的人拦住了。
“呵,稀客。”宁妃强撑起身子,试图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
“姐姐快躺下吧,再当众流下恶露,那这熙华宫以后就要变成冷宫了!”魏瑶娇笑着,扭着身子坐到了她的床头,扶住她的肩颈一把将她按回了床上。
“你......”宁妃恶狠狠的盯着她,张着嘴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女子生产不易,她魏瑶又不是没有过,何故拿此来嘲笑她?
“唉,妹妹羡慕姐姐啊,羡慕姐姐能有个拔刀相助的兄长,就是这刀法差了点,还没刺呢,就被押回封地了哈哈哈哈哈。”
见魏瑶笑得放肆,宁妃咬紧了后槽牙,缓缓说道:“是啊,比不过妹妹的兄长,连封地都没有。”
“你!”这回轮到魏瑶吃瘪了,她噌的一声站起身,瞪圆了眼睛,像是要吃人一样。
“妹妹别急啊。”宁妃轻笑一声,“魏王府死的冤,可都要找一人索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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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日,积雪已经有了消融的迹象,艳阳顺着花窗撒了进来,落在乌木桌上,将青瓷茶盏恰好框入其中。
江绾看着手中的丧贴发呆,一时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
她从此往后,就只姓杜了。
她的大伯母与她父亲的奸情被大伯父识破了,大伯父气急攻心,床上的二人命丧当场,连着江家刚添的小少爷身份也成了谜。
没过几天,一直风平浪静的明州突然来了一波匪盗,独独抢了江家,不仅将金银席卷一空,还杀光了上下五十多口人,连伙房的老鼠都没放过。
这帖子,还是她父亲的旧友送来的。
“要拨些钱财回去吗?”竹溪看江绾在发呆,没忍住问了一句。
“五十多号人呢,买棺材就是不少钱。”她叹了口气,长这么大到底是吃了江家的饭,原本想得闲了再管那边的事情,倒是没想到有人率先代劳了。
“那......”
“拨吧,把那颗蓝宝石找地方卖了,厚葬,也算有始有终吧。”
她侧头看向窗外,楚南柯是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这只是个开始,还不知道毒果的恶根到底长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