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天越发热了,典狱司的监牢里却是冰凉彻骨。
徐瑶夜只待了一夜,便觉得骨头里都透着一股寒意,浑身仿佛有蚂蚁在爬,噬咬得她心头难安。
她昨日对母亲开口时,便已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
那是一抹淡淡的烟草味,却又不单是烟草,徐瑶夜知道,那定是顾怀风。
他之前之所以被朝廷通缉,是因为打了败仗。
可现在母亲拿出军需案的证据,证明他之所以打了败仗,乃是因为军需被换。
徐瑶夜并未听说朝廷宣他回京,想来是密而不发。
为何圣上要偷偷召他回京,定是因为他还没有拿定主意。
军需案不只涉及徐府,背后还有诸多世家,特别是牵涉到了太子。
若是定下徐家的罪名,太子定也逃脱不了。
圣上平日里看着爱民如子,遇到自己亲生儿子,也会心软犹豫。
徐瑶夜心中冷笑,虎毒尚且不食子,可裴长意呢?
她又转念一想,裴长意当日拿出那块长命金锁,怕是已经知道自己腹中孩儿乃是顾怀风的。
今日顾怀风能随意出入典狱司,还能听自己问审,定是裴长意默许。
想来他们二人已经达成了什么默契。
徐瑶夜脑子转得很快,如今她已收了裴长意的休书。
他们二人甚至没有圆过房,裴长意早知自己偷换了徐望月,自然没有半点情意。
这条路算是一条死路,可她眼前还有两条活路。
若是圣上心软,不肯定下太子罪名,那他如今召顾怀风回来,说不定会秘密处决了他,将此事彻底掩埋。
若是圣上当真公正严明,连自己的亲儿子也不顾。
他定下太子罪名,那徐府也跑不掉,可同时,顾怀风便能洗清罪名,重新变回前途光明的少年将军。
到那时,自己腹中可是怀着他的孩子。
裴长意算盘打得利落,祸不及外嫁女,着急给自己一纸婚书。
可她为何不可再嫁?
若是顾怀风肯娶她,她又成了外嫁女,便不会被徐家连累。
知道顾怀风回来了,徐瑶夜刻意在母亲面前演了一场好戏给他看,装得情深义重,非他不可。
可他为何还不现身,来救自己……
徐瑶夜心中打鼓,不知顾怀风究竟在想什么?
难道……他发现了?
发现自己也有份想要他的命……
徐瑶夜不断挣扎思索,怎么都没能想明白此事。
顾怀风一向把自己放在心尖上,哪怕是受了重伤要逃亡,也要强撑着一口气先来见自己一面。
这样的男人会任由徐家出事,不管自己和腹中孩儿吗?
徐瑶夜在这寒得彻骨的典狱司牢房里静静坐了一夜,还是没能等到顾怀风来。
悬着的心渐渐沉了又沉。
她并不知道,顾怀风就在屋顶上,伴着月色陪了她整整一夜。
顾怀风也想不明白。
他心里最圣洁美好的瑶儿,为何会变成旁人口中的蛇蝎毒妇?
从前他们二人之间是如此美好的情意,她虽有婚约在身,却还是不由自主,情难自抑地爱上了自己。
而自己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从裴长意手上将她抢来。
若非有军需案,他打了胜仗回来,便能求娶她。
他们二人和她腹中的孩儿一家三口,便能团聚。
可为何事情会变成这样?
从前顾怀风恨裴长意,觉得是他抢走了他的瑶儿,可后来他觉得自己恨错了人。
更发现,一切似乎都与他想象中的不同。
裴长意根本就不想娶徐瑶夜,若是自己当真打了胜仗回来阻止这门婚事,裴长意或许还会谢谢他。
军需案的幕后推手有徐府,是徐家人不想自己将他们与侯府的婚事搅黄了。
之前不论裴长意如何明示暗示,顾怀风哪怕听懂了,也会装作听不懂。
因为他不相信。
裴长意口中那个蛇蝎女人,绝对不会是他的瑶儿。
那个想要攀龙附凤,为了嫁到定远侯府,不惜害自己打败仗,不顾百姓生死,不顾将士存亡,还想要自己性命的,会是他的瑶儿……
可这一次,他眼看着徐瑶夜对旁人的态度,她的歇斯底里,恶毒残忍,是那么的陌生,和他往日所见的徐瑶夜,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还是说,她从来都是这样,只是自己未曾发现。
顾怀风心中闪过这个念头,不禁吓出一身冷汗,被自己这个念头吓到。
他怎么能这样想瑶儿,让她知道了,定是会伤心的。
可是她真的会伤心吗?
从前徐瑶夜善良温柔,旁人声音大一些,她都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可如今她面对秦大人,面对许氏,面对徐望月,都能言善道,游刃有余。
一个任人欺凌的小白兔,突然变得仿佛鹰犬,陌生得让顾怀风不敢认。
他在屋顶上坐了整整一夜,看着徐瑶夜枯坐着,眉眼低垂,时而委屈,时而愤恨,时而面上会露出狰狞的怨恨。
这样的表情,怎么会出现在瑶儿脸上?
顾怀风原本是想趁着夜色与她交谈一番,把自己心中的疑惑都问清楚。
可面对她那样的神色,他终究是飞身而去。
无论如何,她腹中怀着他的孩子。
哪怕她真是那个蛇蝎毒妇,他也不能看着她和自己的孩子死在这里。
另一边,太子回到东宫,越想越觉得气愤。
徐望月之前分明差点嫁给裴长远,若是她手中有这纸婚书,为何当时不拿出来?
后来裴长意抢亲,她为何也不拿出来?
偏偏自己请旨要娶她,她拿出这纸婚书来,分明就是想打自己的脸!
太子想到徐望月和裴长意在背地里商量如何对付自己,便觉得胸口堵着一口气,不吐不快。
他招手,将太子妃叫来自己面前,冷声问道:“我让你去把徐望月请来,可顺利?”
太子妃不知他有何意,只知道他从圣上那里回来,脸色便不好。
想来这婚事没成。
太子妃面无表情,对这个结局早有预料。
裴长意和徐望月看起来都不傻,能让自己从典狱司把人带走,想必是早准备好了万全之策。
眼下太子妃倒是有几分好奇,圣上的赐婚,他们究竟如何逃脱?
她抬头,将今日发生之事一一说来。
听到太子妃一直等在典狱司外头,等徐望月出来才把人带回来。
太子猛得一掌拍在桌案上,脸色大变:“你怎能如此没用?我让你去徐府带人,你却从典狱司接人。”
“如此一来,岂不是所有百姓都瞧见了徐望月被太子妃带回东宫!?”
太子妃眉头微微轻蹙,神色淡定地看着盛怒的太子。
寻常百姓,谁会关心这种小事。
她心中瞬间了然,太子在圣上那受了气,这会儿是要找借口将这股邪火发出来。
其二,这婚事定是没成,他嫌自己行事张扬,怕落了他人话柄,又遭人嘲笑。
太子妃低垂了眉眼,温顺地认了错,并不与太子对视。
太子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越想便越生气。
这个没用的女人,如今自己若是娶不到徐望月,岂不是让整个汴京城的百姓耻笑!
不行,陆遮想和他抢女人!
呵,就让他去阴曹地府找徐望月小娘,实践这婚约吧!
太子发完一通邪火,嘴角隐隐勾出一道弧线。
看着他眼底渗出的那抹寒意,太子妃心中咯噔了一下,不知道这一次,太子殿下又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