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看出来光绪对郑达元还是有所同情的,并不是铁了心要处死他,她说:“皇上这样想,确是想差了。皇上饶了他,天下人只会感念圣天子临朝,圣心烛照,宽仁体下,呵护百姓,当得君父。自古以来,为君之道无外民心二字,这个时候皇上要将民心往外推吗?”
真真盯着皇上,生怕他退缩,她知道皇上害怕慈禧,可是他也要天子的尊严,而慈禧也不是完全不顾及皇帝的权威。“至于皇上和太后娘娘所担心的,若此次轻饶了他,引得天下人效仿怎么办。这其中症结并不在百姓,而在宫廷禁卫。这次郑达元闯宫,与其说是闯进来,实在说是混进来。只要禁军统领、御前侍卫们,心里装着陛下,装着老佛爷,人人尽忠职守,护卫好这紫禁城。随便一个百姓,任他是想闯进来还是混进来,都绝无可能。”
真真看皇上像是马上要被说动了,“皇上,关键是要加强宫廷守卫,严格约束管理,像这次这样玩忽职守、懈怠当差的,绝不容忍。至于百姓会不会想效仿,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百姓若都不想着御前鸣冤了,那反倒是说明他们不信任这个皇上了。”
“而且,皇上,”真真眼神锁住光绪,一字一顿道:“不能让冒死喊冤的人,真的要以死为代价才得伸张。”
皇上被说动了,本来他在听过郑达元陈冤之后,就对其有所同情。只是碍于规矩体统,再加上太后的压力,才游移不定。
可是另一方面,爱妃对他也有无形的压力。以往虽然有什么事情他都愿意同珍妃讲讲,实在是没有什么可说话的人。珍儿虽然也会回应他、安慰他、支持他,但其实懵懂的很。今年以来,却不知怎的,一桩桩一件件,简直当得起一个贤字。现在,又如此尽力的为郑达元求情,他也不想让心爱之人失望,再加上爱妃也确实言之有理。
皇上吩咐那储秀宫传话太监说:“你先下去吧,朕随后会派人去回禀太后。”
太监也不敢再纠缠,真真不用回头都能感受到他怨毒的视线。
“珍儿你起来。”
真真起身后,却听皇上又说:“朕可以饶郑达元一死,但是太后的意思不能全不考虑,所以那几个内侍,朕也只能一并交与太后。”
这……真真当然很不情愿,她知道郑达元做出这么大胆的事,想要全身而退是不大可能的。可是如今打死人的三个太监被轻轻放下,而苦主竟要付出代价。饶他一命是什么意思,流放?坐牢?真真不能甘心。
但是她也明白,光绪能做到这一步,已经不容易。
那天郑达元给真真磕过几个响头,真真决定还他,再试一把。
“皇上,”刚起身的真真又重新跪下,然后伏身给端坐龙椅上的皇帝叩头一个。这是真真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给人磕头,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跪拜,第一次磕头,都是早晚的事。“求皇上开恩,放过他。”
“爱妃这是做什么?”光绪非常诧异,他的诧异一波接一波,爱妃会对这个普通百姓如此上心,他已是不解。如今竟然愿意做到这一步,进宫这么多年,珍妃也是极少这样郑重其事给皇帝叩头的。
“皇上,我知道您能饶他一命已是开恩。但看见世道这个样子,珍儿实在不能安心。杀人凶犯逍遥法外,苦主伸冤却要赔上天大代价。”真真跪直身子,认真而诚挚地对皇帝陈情道:“皇上,那歹人一伙儿,已经害死了不只一人,却从未受到过惩处。他们不识天高地大,便以为平头百姓可以任其欺凌。可吊诡的是,皇上您若仔细想想,他们的妄念竟也没有错,若不是陈达元拼着一死告御状,他们可不就是任意横行吗?这次死了一个老婆婆,下一个就是陈莺歌。这还不算完,后面还有刘莺歌、赵莺歌、杨五儿、唐大莲……,哪一个要是鼓起勇气想告状,他就会被县衙推到刑部,然后刑部再慑于宫廷压力判一桩胡涂案,随后大王三小王三则无所顾忌地去害死更多的女孩子。”
真真说着有些激动,她让自己镇定,“所以,这样看来,陈达元也算是立了一功,不是吗?”真真又俯身轻轻磕了一个,“求皇上开恩,念他将功折罪,放陈达元父女团聚。”
“爱妃如此替他求情,朕实感意外,”皇上示意太监去扶起珍妃,许久才又开口说道:“既然如此,朕便依你。只是,那三名内侍的处置,需得依了太后。”不然亲爸爸那儿实在没法交代了。
真真明白,她再不情愿也只能这样了。只是不知道郑达元对这个结果是否满意,可他就是不满意……也不能如何了。
这时,旁观半天的刘光第终于开口,他好像是看出了真真的心思,“珍妃娘娘能为一个普通百姓如此请命,当真菩萨心肠。小臣代他谢过娘娘,郑达元那边,就由下官去说吧,他应该能想明白。如此结果,已是天恩浩荡。”
皇上同意了,“刘爱卿去办吧。”
刘光第领命退下。
真真一阵后怕,不知道自己之前辛辛苦苦拍马屁、拉拢讨好慈禧的工作,是不是都白干了。
养心殿里静默了好半天,真真开口道:“皇上,我去园子里住一阵子吧,也在老太后跟前儿尽尽孝。”她担心刚才那个落败而去的传话太监,会与李莲英合伙儿坑害她,她得赶紧去弥补,免得太被动。
光绪和真真想到一块儿了,“朕也有些日子没给太后请安了,一同去吧。”他也感到心里惴惴。
要是在往常,真真会尽量避免与皇上出双入对,省的太招眼,惹人讨厌。可这次情况不同,既然明知是龙潭虎穴,多个盟友总好过单打独斗。
真真与光绪对视一眼,心有灵犀,都明白彼此心中所忧所惧,但谁也不说破,我不要面子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