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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兰陵奇梦 > 第六十三章 一妇沉冤二女告状 夫妻成仇叔嫂情真

当下徐阶把任务给胡岚、戚和二人分派下去,两个依计而行,暂且不提。

这里徐阶端起茶杯慢慢啜饮,一面等着邢里长与魏程氏到来。过不多久,皂班人役来报,府衙外有男女二人投递诉状,徐阶叫让领进来。

邢里长与魏程氏进推官署叩见,递上诉状,徐阶看罢说道:“魏程氏,本官此前说过,如果仅凭猜测,案子是无法成立的。你怀疑死者有冤情,可有什么真凭实据吗?——此处并无外人在场,有什么情况,但说无妨。”

妇人哭诉道:“大人在上,家长兄不合做出那些龌龊苟且的事情来,在大庭广众之下小女子实在难以启齿诉说,只恐将程家祖先的颜面全都丢尽了!”

于是,她一五一十诉说起来。却原来,魏程氏与长嫂感情甚笃,出嫁后,仍时常回娘家来探望。长嫂也视这个小姑子为贴心知己,有什么心里话都会向她倾诉。所以,长兄与二嫂偷情的事,魏程氏已经知道了很长时间。但一来长嫂生性温懦,从来不曾当场捉奸,戳穿此事;二来长嫂认为此乃家丑,于程氏宗族名声不利,应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等二弟回来,此事黑不提、白不提,只当从未发生过也就是了;三来大嫂身体羸弱多病,而长兄秉性粗暴,魏程氏担心如果自己对长兄说破此事,反倒会对长嫂不利。因此,事情就这么拖延下来。

但半年多前有一次,魏程氏却了解到一个令她震惊得止不住浑身战栗的情况。那次她隔了两个多月才抽出时间来看望长嫂,却发现后者状况大不如前:整个人形销骨立,面色青白,嘴唇紫绀,神情萎靡,已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

魏程氏惊问何以至此,长嫂叹了口气,幽幽戚戚地说:“哎,你大哥嫌我碍事,想方设法盼着我早点咽了这口气呢!”

魏程氏觉得话里有话,便追问道:“大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大哥他做了什么伤害你的事情吗?!”

大嫂凄惨地一笑:“他觉得把事情做得神鬼不知,可没想到,我爷爷是开药铺子的,我从小就喜欢闻那些个药的味道,整天都泡在药铺子里,学了不少药性、药理。所以,你大哥在汤药里面放了什么我都知道!”

“那、那你不喝不就行了吗?!”魏程氏急切地说道。

大嫂是一副万念俱灰的神情:“哎,最亲近的人都成了催命鬼,我在这世上苟延残喘还有什么意思?!——不如就让你大哥如愿以偿吧,这也是我这辈子还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

魏程氏泪如雨下,握住大嫂的手说:“我去找大哥论理,让他好好给你治病!”

大嫂摇着头惨笑道:“我那可人疼的傻妹妹,虽然我没福气嫁个好丈夫,但能遇上你这么个比亲姊妹还亲的小姑子,我也就知足了!——如今我已病入膏肓,无药可治了。只是有一件事放心不下,还得托付给你呀!”

魏程氏道:“有什么事你尽管说,我一定想方设法办到!”

大嫂道:“你大哥对我下毒的事只有你一人知道,千万不许告诉第二个人,能做到吗?”

魏程氏点点头:“行,我能做到!”

大嫂道:“哎,你大哥如今是‘水浸眼眉——不知死’,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都干得出来。我怕哪天二弟回来程家要出塌天大祸!妹妹呀,到时候能不能躲过这一劫,也只有依靠你啦!”

“那我,我该怎么办?”

“我给二弟写了封信,他回来你立刻交给他。他看了信就会知道该怎么办了!——我这样做不光是为了救二弟,也是为了救那个该遭天谴的薄情郎!”

哪知道,大嫂去世后过了五个多月程瑜才回来,魏程氏的婆家离着娘家有七十多里地,又因家务绊住了,等得着信儿想抽时间回来一趟,刚要动身,却又接到了二哥暴病身亡的噩耗。魏程氏情知是大嫂最担心的情况发生了,对大哥与二嫂的歹毒怒火中烧,因而才有了阻拦发丧之举。

“……那封书信现在何处?”听罢魏程氏的叙述,徐阶不禁沉默了片刻,方才开言问道。

“小女子随身携带着呢。”魏程氏说着取出信件呈送上来。

徐阶展信阅读一遍,发现前面都是普通的叙述家常,只有最后几段透露出一些信息。

“二弟,如今有件性命攸关的大事,却又难以秉笔直言。万般无奈,只能借典故而暗喻之。二弟乃饱读诗书之人,想必能领会其中深意!

“《左传·昭公元年》中记载了这样一件事:郑国徐吾犯的妹妹很美丽,公孙楚已经聘定她为妻子,公孙黑又强迫徐家接受他的聘礼。徐吾犯害怕,告诉了子产。子产说:‘这是国家政令不明确,不是你的过错。所以,可以全凭你的意思来决定。’于是,徐吾犯与二人商量,要求让他妹妹自己来做出选择,二人都同意了。公孙黑穿着打扮华丽地进入徐家,在厅堂上陈列礼品、钱财后退出。公孙楚则穿着军服进来,在堂前展示了左右开弓射箭的武艺,然后身手矫健地跳上院外的战车离去。徐吾犯的妹妹在屋内看到这些后说:‘公孙黑确实很漂亮,但公孙楚才是个真正的男子汉。丈夫要像丈夫,妻子要像妻子,这就是所谓的顺理成章。’于是嫁给了公孙楚。公孙黑大怒,不久在衣服里面穿上铠甲去见公孙楚,欲杀之而取其妻。公孙楚发现了他的企图,手执长戈追逐他,并在交叉路口用戈击伤了他。公孙黑负伤而归,对幕僚们说:‘我好心好意去见他,哪知他却不怀好意,所以才受了伤。’

“二弟呀,如今你有公孙楚之灾,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并无公孙楚之勇。所以,唯有远走高飞才是上策。弟妹能跟着你走当然最好,她若支吾不肯,你千万不可贪恋儿女之情,否则,必将招致杀身大祸!

“此事涉及家丑,嫂子也只能说到这种程度了。总知情况危殆万分,望二弟见信后速作处置,远离危墙之下。唯有如此,才能使你们兄弟免遭玉石俱焚的灭顶之灾!

“嫂子病入骨髓,来日无多,与二弟已无相见之时了。只望二弟能逢凶化吉,也使程家一族免除隗恶之耻,嫂子在九泉之下也就瞑目了!”

徐阶看罢暗暗称奇,心想这程琥之妻却是个不同寻常的女人,对丈夫赤诚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彻头彻尾地以德报怨,呕心沥血地设法为程家人和家族声誉免除灾祸,采取的方法又如此巧妙而得体。可以说,她做到了一个弱女子所能做到的一切!对如此聪慧贤淑的女人却不知道珍惜怜爱,这程琥真是个猪狗不如的混帐东西!

正自感慨之际,忽听魏程氏开言说道:“回禀大人,小女子还有一样物证在身,要呈上给大人观看。”

徐阶道:“嗷,呈上来吧。”

魏程氏递上来一只浅灰色旧夏布(注)小包裹,徐阶打开一看,见里面是十余片药材干片,每片有拇指盖大小,呈暗红颜色。他细数一下,共有一十七片。

“这是从程琥妻子所服汤药的残渣中取出的吗?”他问道。

“正是!”魏程氏答道:“大嫂的丫环秋叶负责熬药,这些药片就是她偷偷留存下来的。”

“秋叶现在何处?”

“现在府衙外等候。”

“邢里长,你去带她进来。”

不多时,秋叶来到,跪下行礼。

徐阶叫她起身,然后问道:“你留存这些药材切片,是何用意?”

秋叶道:“回禀大老爷,我家大奶奶患病多年,一直是由奴婢煎汤熬药的。可就在七、八个月前,有一回大奶奶让我把熬过药的残渣拿给她看,并用筷子从里边翻找出这样一片药材来。她夹着这片药材,眼神直直愣愣地看着,手就不住地哆嗦,眼泪就不住地流下来,然后身子一软,人就瘫伏在桌上,筷子和药片就都掉在地下。我问她怎么了,有什么不舒服?她也不答应,只管挥手叫我出去。奴婢知道大爷对大奶奶不好,因此心下惊疑,觉得这药片必有蹊跷,就多了个心眼儿,自此以后熬完药就把这种药片都保留了下来。大奶奶去世前不久,我家三小姐回娘家来看她,我在屋外听到她们说话,才知道大爷果然在大奶奶的汤药中下毒,心中为大奶奶愤恨不平。今日三小姐出头告状,奴婢便将这些药片交给她,也好做个物证,替大奶奶申冤!”

徐阶听了点头道:“嗯,药材切片留下。邢里长,你先带她们回去。今日之事不得外泄,待升堂问案之日,仍由你带她们到堂作证。”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注:夏布,又称“麻布”、“苎布”,是明代以前中国人最主要的衣料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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