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至傍晚。
芸内人为太子殿下亲手披上大氅。
“都这么晚了……陛下又召我去做什么?”太子俊朗的眉目含笑,轻轻挑拨着她头顶的雉纹玉簪。
此玉簪雕工极细,若是看得仔细,就连上面一片一片的羽毛都能瞧得清清楚楚,宛如一只活生的雉鸟落于发髻之上。
这支簪子可是皇后的当初嫁入李家的聘礼。在太子成人礼时,皇后又将其赠予太子。
依着皇后的意思,自然是让太子把这簪子留给未来的太子妃再作姻亲之礼的。
前些日子,太子把这支簪子戴在她头上之时,旁边不知多少内人宫人都看得眼红,羡煞之至。
虽然太子喜欢一个哑的内人,早已在宫中私下里成为笑柄,可又有谁敢明面上议论此事。对于太子,宫人的心里只有仰慕;而对于这个内人,宫人们恐怕都满是嫉妒和恨了吧。
“你好好待在宫里不要出去,本宫去去就回。”
芸内人微微颔首。
太子踏着薄雪走出宫去。
雪已经停了许久,可天气寒冷,地面上的雪还未彻底消融。
“殿下!”
太子回首,原来是少詹事杜诘。
“典直为何如此慌张?”太子殿下问道。
“殿下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
杜诘才喘匀气,“詹事大人与祁尚书都被急召进宫去了!”
“贺詹事……和老师?是出了什么事么?”
“臣也不知,臣只听说睿王回来进宫去,没多久,两位大人就被召去……”
“老四,陛下不是让他去洛阳领兵……怎么这就回来了?”
“臣还不清楚,听宫人说睿王进宫去就一直未出来……臣在甘露殿外,还见到了些许护卫,将殿外围得死死的……这么急着召殿下进宫,恐对殿下不利,这不是赶紧跑来告知殿下,望殿下早做准备……”
太子殿下笑了笑,将身上的大氅摘下,披在杜诘肩上。他又拍拍少詹事的肩膀。“多谢你来告知本宫……”
那清俊的面庞,俨然一副初生牛犊、不畏世事的少年模样。
可他自己心里自然清楚,面对身为天子的爹爹,哪还能有现在这般平静。
与其说是平静,只不过是为了掩饰此刻自己心中的忐忑罢了。
“没事的。”他说道。
“殿下!”
“这天气冷,辛苦典直了……时候不早了,少詹事也早些回去吧,不必担心本宫……去吧……”
望着太子殿下离去的背影,杜诘仿佛看到了他身处东宫的落寞与无奈。
甘露殿外。
果然如少詹事所言,皆是禁卫。
这个架势,太子不禁吞咽口水。
太子端直走进宫去,便看见这在一旁的睿王,另一边则是太子詹事贺庶遥和自己的老师——礼部尚书祁笃。“陛下。”
“你给朕跪下!”皇帝面色铁青,厉声呵斥道。
太子吓得双腿发软,不由地便跪在地上。
他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偷偷瞥向祁尚书,祁尚书双目微合,就只是摇头叹息。
“陛……陛下……到底……是何事?”
“你还好意思问朕,什么事……太子心里难道不是比谁都清楚么!”
“老师!”太子低声喊道。
“殿下不该……不该啊……”祁尚书声音颤抖。
“老师,不该什么……贺詹事,这是……”
太子詹事贺庶遥长叹一声,将头扭向一边。
“四弟,你不是去洛阳了么?”太子继续问道。
睿王瞧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太子,又面向陛下。“二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你又为何非要做到此等绝处?”
“四弟,你在说什么?”
“二哥,你就承认了吧……沈卫率他都已经……”
“沈洵他怎么了,他人呢?”太子刚刚出宫时还在想,半天怎么看不见沈洵,他平时都是守在东宫殿外的。
“够了!太子还是不肯说么?还是真的要朕告诉你!”皇帝恶狠狠地瞪着太子。“贺詹事!”
“臣在!”
“按律,谋杀亲王是何罪何刑?”皇帝问道。
“谋杀亲王视同谋反,按律……当……当……”贺詹事吞吞吐吐。
“说下去!”
“当……斩……”
太子大惊。“什么谋杀亲王……谁……臣什么都不知道啊……”
“你还不承认,好,把人带上来!”
一人被押至殿前。
“沈……沈洵……你这是……”
沈洵双眼痛红,脸上还有血迹。“殿……殿下……都是臣糊涂……都是臣糊涂啊……”
旁边还站着一人。“臣轻车都尉徐止参见陛下!”
太子望其腰间,大声吼道。“大胆!御前持械,你要造反么!”
“是朕允许的……徐都尉,既然太子不知,就由你来告诉太子吧!”
“是!臣奉旨护送睿王前往洛阳,途中遇到东宫卫劫杀……若不是睿王为了安全考虑,命人偷偷换了他的衣袍行在前面,恐怕早就命送于东宫沈卫率之手了……”
“沈洵,什么劫杀,你做了什么!”太子死死抓住沈洵。
“殿下可曾……写给臣过一封书信?”
“什么书信?”
沈卫率缓缓闭上了眼。“果然不是……不是殿下……”
“是什么?”
“有人伪造了殿下的书信,说让臣伺机……除掉睿王……看来,是有人想害臣、有人想害殿下啊……”
“沈洵,你在说什么!”
“都是臣糊涂……”沈卫率头重重地叩在地上。“陛下,此事都是臣一人所为,不关太子殿下的事,刺杀之事皆是臣一人主使,殿下真的不知……罪臣之过,望陛下勿迁于殿下……”
“沈洵!”太子用尽全力,也拉不起来他。
“臣之罪过,就让罪臣一人承担吧!望殿下日后一定要将此事查清……为臣昭雪……臣为殿下戍守这么多年,不能……不能再护着殿下了……”
“不要!”
刀刃从徐都尉腰间闪出,沈洵握着刀的手指渐渐松开。
“陛下,他……他自裁了……”徐都尉说道。
“沈洵,沈洵……”太子用力摇晃着他的身体。
皇帝揉了揉眼角,“唉,既然罪人已伏法,此事就此过去吧……把人拖下去吧……太子,你也下去吧……”
“陛下!不能就这么……”
“睿王还想怎样?人都死了……他不是说了,不是太子指使……此事不许再提,你也回去吧……”
“是,臣告退!”
“都下去都下去!”
众人退出殿去,只留下陛下一人。
柳荫宫。
屋门突然被推开。
“先生,我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