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必再跟着我们,前方数十里便是敌军,若是两军交战,枪箭无眼,莫伤了姑娘。”谭澄远只顾赶路,未正眼言道。“暂不言你我如今名分,若是姑娘出了半点闪失,谭某亦不好向齐大人交代。”
齐予思低眉垂首,亦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双手紧紧握着缰绳,在马背上摇摇晃晃,可是费了不少力气才摆正身子。为了赶上军队的行进速度,她便令下人舍弃了来时的马车。如她这般大家女子,哪里有过自己骑马出行。
“澄远哥哥,你就不能轻声些!”安蘅实在看不下去,忍不住说道。
“事关性命,岂是儿戏?这……”谭澄远这才意识到刚刚确是微有失态,回过身来言道:“适才语气重了几分,只因前方战事吃紧,不免心中烦躁,若有冒犯,还请姑娘海涵。”
“公子职责在身,无妨,无妨的……”齐予思连忙招手,“诶——啊——”
“姑娘小心!”“姐姐!”“小姐!”
眼看她就要从马上跌落……
谭澄远身如飞燕,一踏而过,齐予思正落在他怀中。
二人四目相对,瞬间双双涨红了脸。
她只觉心中怦怦倏然,愣在一处。
谭澄远急忙将她放下,折腰行礼,“实属情势危急,望姑娘勿怪……”
“怎……怎么会,多……多谢公子出手相救……”齐予思支支吾吾,似是惊魂未定,似是意马心猿。
安蘅圆溜溜的眼睛瞅着他们俩,悄悄驱马行至他们身后。“咳咳嗯——”
这一咳,倒把谭澄远吓了一跳,他清清嗓子。“蘅儿妹妹,怎么了?”
“澄远哥哥,你看,齐姐姐刚刚从马上摔下来,怕是再骑不得马了,不如……”安蘅一边说着,一边向谭澄远使眼色,但话音未完。
“也是,不过……男女多有不便,那不如……就有劳蘅儿妹妹载齐姑娘一程了。”谭澄远一笑,转身便跨上马去。“走了!”
“你你你……好心当成驴肝肺!”安蘅气不打一处来。
“蘅儿妹妹。”齐予思喊道。
安蘅回首又露出笑脸,“姐姐你别生气,澄远哥哥他就是不好意思,别放在心上。我拉你上来。”
“嗯嗯。”
谭澄远整队人马日夜兼程,不曾长停,只行了两日,便至朔州境内。
朔州城内的情况比代州更甚。朔州城内的官员、守军以及寻常百姓都已四散逃离,留下的或是老者残者,或多是染疫之人,不能行走,病去者无数。
谭澄远便命洛阳军接管了朔州城,驻地休整。
太医署的大人们也带着学生分在各处,为城中活着的百姓治伤诊病。医正、医针科博士、助教六人各领七八学生,而跟着安蘅的仅有一人。想来,是安蘅误诊陛下之事早已在太医署传开,便没有那般好名声。
“你,你叫什么名字?”安蘅问道。
“学生吕殊。”
“他人皆随那些大人去了,你为何不去?”
“大人年纪轻轻便能当上医丞,想必是有过人之处,学生愚钝,愿跟随大人静心修习。”
安蘅自是年轻,连这学生吕殊的年纪都长她两岁。
“我可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你不知道吗?太……前太医令谢仪可是我师父,我能当上这个位置全靠我师父他老人家……”安蘅笑着打趣道,可一提到师父,她心底便五味杂陈,不可名状,又唯有强颜。
“这……”吕殊一时语塞。
他二人遂来至一染疾者处,安蘅示意吕殊察看。
只闻患者低声语道:“水……水……”
吕殊俯身详查一番,观其舌象。
“此人如何?”安蘅问。
“学生观其身,如此天气却衣物俱解,是故不恶寒反恶热;闻其声,口渴故而寻水;察其舌,舌赤苔黄,是大热;时有呛咳,皆病邪在肺也。”
“当用何药?”
“学生以为,应用桑皮、枇杷叶、连翘、沙参、花粉、栀子清凉一辈。”吕殊对答如流。
安蘅眉头一皱,“错了。”
“大人何解?”
“你再探其脉,如何?”
“其脉……洪而数……”吕殊始解其意,“是学生冒失了。”
“你冒失事小,可人命事大,疫病传变之快,用药虽能先安未受邪之地,尚恐药不能及,有怎能使之迁延?此人口渴脉洪,身有壮热,此邪已至阳明气分,非肺卫之药可解,应急用白虎之辈直指阳明,酌加养津之品。”
“学生受教了。”
“下面就不用我教了吧,你写好方子,送去煎药的地方。”
“是,是!”
那病人喝过药后,高热渐退,诸症遂减。
吕殊跟着安蘅后复看数十病人,亦多是感疫者。
“大人的医术当真高明,殊远不及。”
“还是少溜须拍马,有这心思不如多读几本书!”安蘅面无表情,冷冷说道。当然,看过这么多病人,她也累得摆不出什么表情了。
“是,大人教训的是。”吕殊抬首望见远处,众人围绕,好不热闹。“大人,前面好像……是打起来了?”
安蘅顿时精神起来,“走,去看看!”
走上前去,原来是一男子与太医署众学生纠缠,众人也拉扯不住。
“何大人,这是何事?”
何居舟回过身来,“大人,下官也是才来,还未听明,好像是……哪位大人瞧错了病……还有什么杀人偿命……诶诶,大人,大人!”
安蘅顶着人群,钻到中央,“住手!都别打了!住手……”任她如何呼喊,亦无人理会,反倒头上莫名挨了一下。
“住手!都住手!”刀剑出鞘的声音让四下都雅雀无声——是谭澄远带洛阳军前来。“发生了何事?你说!”
男子跪倒在地,“大人,您可要给小民做主啊!我爹他就是吃了他的药!原本还好好的,如今只剩下一口气!”
那人所指,正是除了何居舟的另外一位医正,刘大人。
“你休要胡搅蛮缠!你不也吃了刘大人开的汤药,现在不都好得差不多了!”其中一学生喊道。
“我爹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定然让他偿命!”
“刘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谭澄远看向刘医正。
“禀将军,下官已诊其父脉象,确浮无疑,故用汗法治之,大汗过后便有好转……这几个学生当时都在场,皆可以为下官作证!可如今其父脉象极空,此子非说其父因药生出新症来……实不当有该反应,莫不是他自己后又胡吃了什么不好的东西,亦尚未可知!”
“你胡说!我爹只吃了你的药,就成了这般!”
“都住口!”谭澄远又将其喝住。
男子之父症状甚是古怪,太医署的那些大人们皆已看过,复不敢加针药,便束手无策。以至无解,才闹到这般地步。
“此大误矣!”
众人循声望去,正是安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