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枫沿着江岸驿道快速前进，虽已听到前方吹拉弹唱，但他顾不得思索太多未知的情况，在他看来，响子滩越热闹越好，这晚清时期的城镇实在过于清冷，就是实施个什么诡计，人毛都没一根也不行。林景和在余枫身后不远处跟着，已然有些喘了。
龙头寨的李炳带了四个人乘坐一叶小舟，滑向响子滩的纸厂码头，划了不远便看清了沈贵福搭的戏台子，听见尔雅班在唱汉黄二调，李炳瞬时想起了自已的老母亲，她生前最喜欢的便是这《八仙祝寿》，可惜自已人过中年是一事无成，媳妇没娶下也没留个后，非自已不努力上进，也不怪那命途多舛，只恨这朝廷把民众的希望掐没了：本想老实当个佃户，平日躬耕细作，再搞些副业，攒点银钱，之后娶妻生子劳碌过完一生，怎奈每年光皇粮和给地主的佃租还不够娘母两个的口粮，就算混个温饱，这连年征税也非常不友好地各种变换大王旗，一拨人来了就搜刮一次，底层平民毫无办法；李炳郁郁寡欢，疲惫不堪，母亲贫忧交加，多年疾病缠身，深感自已对儿子来说，是个拖累，与其苟延残喘，不如走了痛快，于是李母在一个寒冷冬夜，选择自缢于家中房梁。
邻居发现的时候，李炳的母亲已经浑身邦硬，村里李家的族长出资订了一口薄棺木，将其埋在了家族祖坟不远的荒地里，李炳常年在外，父亲早年痨病身亡，在一场地区级的霍乱瘟疫后，膝下他子均夭折，只有李炳活了下来，李母平日做些针线活，又去富农地主家中打些零工，好不容易将李炳养大，得知母亲已亡，李炳仿佛被抽了筋的龙王三太子一样，没了气劲儿，如晴天霹雳令他脑中一震！跪在坟前一夜，早起倒便桶的妇女们隔老远都能听见李家祖坟方向传来的《八仙祝寿》，李炳唱得嗓子都哑了，浑身都没了劲儿，这才回到祖屋，收拾了一些母亲的遗物，再没回去过。
此刻的李炳，站在船头，一边回忆母亲，一边忍不住跟着哼唱起《八仙祝寿》里的词句：“第六嘛神仙是张果老哇，他头戴一顶呐太师帽呀；身穿喏一件哟紫罗袍喔，手拿那个木鱼是鼓鼓敲啊。倒骑来驴子嘛哈哈笑哇，短发的胡嘴是背驼腰。双手嘛拱拱呀和尚调哇，特来上寿哇献~蟠~桃~”唱着唱着，李炳哽咽了起来，他想起自已的母亲从来都没有吃过一个寿桃，甚至饱餐一顿都从来没有过，越想心里越怄，最后竟不顾几个兄弟诧异的眼神，伏在船头啜泣起来。
几个土匪不敢言传，手上也不再划桨，抽泣了一会儿，李炳忽觉自已失态，马上在脸上摸了几把，重又站起身来，道：“走吧，兄弟们，继续往码头划。”
其中一个土匪问道：“四爷，是遇着什么事了？不管如何，有兄弟们呢。”
李炳拍着他的肩膀说道：“桶子，没事没事，你听那边唱的《八仙祝寿》，好闹热的，我想起我母亲了。唉，从来也没给她过过寿……”
桶子道：“四爷是孝子，兄弟们都知道的。那我们？”
李炳道：“先去纸厂码头。”
众人便又开始快速划桨，李炳坐在船头，眼睛目视纸厂码头方向，指引着大家划桨，他的耳朵却一刻也没有离开戏台方向。
余枫与林景和站在看戏的人群外围，看着眼前乌压压的人群，眼睛滴溜溜转，余枫走了一盏茶的时间，找到一个看上去比较老实憨厚的船夫模样的人，拍了拍他肩膀，递了一根纸烟问道：“老哥，这是哪出戏？”
船夫道：“你怕是外地的哟。”一边拿了烟，一边顺着余枫点燃的火柴，吸了一口道：“这可是《八仙祝寿》，你听不来嗦？”
余枫笑道：“不瞒你说，老哥，我叔侄刚刚到这响子滩，原想做点生意，没成想糟了柳娃子，现在想回襄阳一趟，取些银两再来，老哥，今晚上有船走吗？”
船夫一听，吐了一口烟道：“怪不得听不明白，今晚兮，那怕是没得船走的，都在看戏，呐，沈老板请了百十里地最有名的尔雅班，听说要大唱三天！今晚兮是头一场，没哪个愿意下襄阳去了。”
余枫摸出一锭银子，笑道：“老哥，有了这钱，什么时候想听戏都要得，将我叔叔送到襄阳，还有酬谢，但是有一条，我要你又快又稳。”说着就将银子往那船夫眼前递，船夫吃惊不小，但看见银子，手却不由自主伸了去，余枫突然收手，看着船夫道：“今晚能不能走？”
船夫道：“能，又快又稳，下襄阳这条路，洋人的火轮子都比不过我！哪个凼凼有暗礁，哪个凼凼有激流，我闭到眼睛都能3个时辰到襄阳！”
余枫看了一眼船夫的表情，将银子塞给林景和道：“叔，到了襄阳将这费用给了，顺便请这老哥去消遣一下，感受感受襄阳的姑娘！”
林景和配合道：“好。这都是小事！”转头又对船夫道：“事不宜迟？那咱们，动身？”
船夫激动地把卷烟一把扔了，又觉得没抽完有点可惜，正想捡起来，余枫又递给他一根，道：“还是那句话又快又稳，有赏。”
林景和看着余枫，抿着嘴，语重心长地说：“小余，珍重！”
余枫看着林景和道：“林叔，不见不散！”说完余枫便对着船夫道：“老哥，你怎么称呼是哪里人，等你从襄阳回来，我可能还要包你的船呢。”余枫这么说的时候，不留痕迹地给了林景和一个眼神，林景和大概明白余枫的意思：我将这船夫姓名住址问出来，想必这人不会在船上加害于林叔。
船夫以为接了个长期客户，不疑有他：“大家都喊我莫老舢，就住前面莲花池娘娘台村嘞，平日里都在这码头揽活，跑船卸货拉纤啥子都干得！”
余枫道：“好，那今晚就有劳了。再会。”
余枫、林景和二人又对视了一眼。
莫老舢道：“老哥哥，我们这就走。”
眼看林景和、莫老舢已走远，余枫深呼了一口气，往人群中挤了进去：他得先搞清楚这是个什么局，响子滩都有什么势力，以便自已的局能融到一起，即使后面有人翻案，也无从查起。
越热闹的地方，情报就越多，特别是这种场面，有排面有身份的人都在前几排，有些脑子灵光的不管混混也好，烟鬼也好，往往知道的准确信息就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