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晚吟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接这话。
周惜朝摆了摆手:“罢了,我又忘了分寸了,乱同人开玩笑。”
周晚吟张了张口,更不知该怎么接话了。
周惜朝俊秀的眉头紧锁,似乎是自己也没想好该怎么收场,过了好半天才又道:“柴惜君的事,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安排。”
周晚吟看他脸色惨白的,不知怎么的心头升起一股歉疚:“你几次三番为我得罪人,还为我受了伤,我们之间,再说分寸就生分了。”
周惜朝看她神色,沉默了下来。
他知道周晚吟不怨自己唐突,但他确实唐突了。
若是郎有情妾有意,这个回答便不是这样的,那他就不是唐突了。
可惜……
可是他转念一想,这个人在他为难的时候,拦在他的前面。
这世上能有几人有这份幸运,能得一个人这样站在自己面前。
有人能如此待他,他又何必去计较她此时是否恋慕自己呢?
他看着周晚吟,忽而微微笑了起来:“我受伤的事情,你不必放在心上,其实我拦着她,不单单是因为你。”
周晚吟抬眼朝着他看过去。
周惜朝道:“我阿娘当初,就是在贵人面前行刺,被下了大狱。”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和周晚吟说这个,或许是一个人久了,就会想要个人说一说。
“下狱?”周晚吟吓了一跳。
周惜朝轻轻点头:“我阿娘和我父亲本是一对平安喜乐的夫妇,可是后来,我父亲被宗主过继过去,成了家族继承人。”
“你父亲移情别恋了?”周晚吟看着他。
周惜朝嗤笑一声:“哪有那么多的情情爱爱,不过是因为当初就一个妻子,后来见到了更多更好的了,看原先的便不顺眼了。”
他似是自嘲的笑了笑:“我父亲继承了家业之后,便娶了豪门的姑娘,我阿娘就成了妾,她想不开,日日找我父亲哭闹,我父亲烦了,就不怎么见她了。我出生之后,她容颜老去,更见不到我父亲的面了。”
周晚吟静静的看着他:“那样的日子,一定很辛苦吧。”
“是啊,她茶饭不思,终日只在屋里绣荷包,荷包里放写了咒的邪神木牌。一边绣,一边哭。”周惜朝靠在床头,神色淡淡的。
“你父亲背信弃义,你母亲又伤不到他,咒一咒也没什么,至少心里好受些。”周晚吟道。
周惜朝轻轻摇头:“她咒的是我父亲后来娶的正室夫人,终日以泪洗面,早已经昏了头,以为把夫人咒死,她就能再做正室夫人。”
周晚吟:“……”
半晌,她问到:“后来呢?”
周惜朝手按上自己的手腕,沉默了一下,低声道:“后来,夫人真的病死了,我父亲却又娶了另一个更年轻更美貌的新夫人。我阿娘受不住打击,当着众人的面,刺杀新夫人。”
她拿着簪子朝着年轻貌美的新皇后冲过去,丝毫不顾年幼的孩子就在烛台边上,被撞到的烛台砸中。
落下了经年的伤痕。
“那时候,你多大了。”周晚吟轻声问。
“我记事了。”周惜朝说。
周晚吟没说话了,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周惜朝,很多时候,人并不是固定哪个年龄有的记忆。
记事了,实在是太痛苦了。
她轻轻把手按在了周惜朝的左手上,他的左手,正在按他右手腕上的伤痕。
那是他最脆弱的地方,仿佛一只手都藏不住,现在,他的手上又多了一只手。
不知为什么,他的一生,好像都被这一下填满了。
“那年我三岁。”周惜朝说。
周晚吟轻声说:“你已经长大了,可以拦下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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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晚吟从周惜朝那儿出来的时候书院已经炸开了锅了。
不说柴子安被未婚妻当众扇耳光的事儿被当时留下的几个学子们传出去就算了。那一早上人就不见了许先生又被人在泾渭亭边上的水渠里给捞了出来。
平日里最重阳刚之气,规矩体统的许先生,竟然涂脂抹粉,穿着女子的衣物,死在了男女学交界的地方。
他的身上,还留着一封给某个人的信。
只有落款,却没有写是送给谁的。
信中的崇敬爱慕之情溢于言表,把对方比作天上明月,而自己是人间萤火……
学生们一大早就去晴雪园参加月半论,看了一场痴男怨女的大热闹,这会儿齐聚泾渭亭,又看了一场不知叫什么的热闹。
周晚吟过去的时候,韩先生正组织人手把学生们往外赶,书院的先生除了这种事情,实在是太丢人现眼了。
然而众人早就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到了,一时间议论纷纷。
“真是想不到,许先生竟然是这样的人!”
“也不知道他爱慕的是哪个师兄。”
“这还用说!肯定是卢师兄啊!他们俩总在一起!”
“那不是这两天去他那儿的都变成了霍七郎了么?”
“霍七郎那是去拿大家的课业册子,他从不在许先生那儿多待。”
……
周晚吟:“……”
她哭笑不得,怎么也没有想到,大家会把这个事情往这方面想。
竟然都以为许先生是断袖,身为男子,对某个男学生爱而不得,被这不容于世的爱困扰,这才跑到这泾渭亭的阴阳交界处寻了短见。
长公主狠狠表达了对许先生的厌恶,甚至训斥了韩先生御下不严。
并下令书院所有先生罚俸三月。
韩先生也很识趣,许先生家贫,他自掏腰包买了棺材把人买了,尽了同僚之谊。
他心知长公主这是给彼此都留了余地,人就那么大咧咧的死在阴阳交界处,闹得沸沸扬扬的,已经是丢人丢大发了。
然而脏水都在死人身上,收场虽然十分不体面,但到底不干活人的事儿。
没有哪家姑娘的清誉受损,也没有哪个王孙公子的前程受影响。
事情传的满京城都知道了,那也是这许方君他恬不知耻,恋慕男子而自杀的。
就是卢十二有些尴尬,众人都说许先生恋慕的人是他,是因为送册子的事儿除了岔子,韩先生要求换人,导致日日去许先生房里送册子的变成了霍七郎,他才相思成疾死了的。
卢十二当然知道与他臭味相投的先生不是断袖,但他哪里敢说话。
于是跟着众人一起骂骂咧咧指责起来。
“嗨,我早就知道他对我有些……也是没办法,他是先生,我是弟子,也只能小心应付的躲着。”
……
书院的风波,柴子安是不知道了,他一赌气便跑回了家。
跟父母亲一通诉苦。
“爹娘!我不要娶殷溪了!”他捂着脸,委屈的都要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