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风风火火跑了出去,再回来时,身后跟着一名身着金裘锦缎袄,外披虎啸山林云纹狐皮披风的少年,正是宝玉。
“昨儿冬至,今儿可不是什么节什么日的,怎的又没去找我哥哥读书呀。”
宝玉表情有些得意:“可不是我懒怠,我可一早儿便去云哥儿院中了,晴雯说云哥儿昨儿一宿没回来,如今正睡着呢。”
探春走到黛玉身前,将手中书卷翻开,小心翼翼地取出当日林景云做词所用的纸张。
“看归看,可要小心些。”探春不放心,再次叮嘱道。
“知道啦知道啦。你们且瞧瞧,这三丫头,将我哥哥的手稿稀罕成这样,都要成了老妈子了。”
黛玉接过,看了看词牌:“《蝶恋花》?这个词牌一直都美的很,可并不好填呢。”
“你且继续往下看呢。”
“今古河山无定据。画角声中,牧马频来去。满目荒凉谁可语?西风吹老丹枫树。
从前幽怨应无数。铁马金戈,青冢黄昏路。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黛玉仔细看着,由白转红,就这样捏着那手稿出了神。
她还以为哥哥落笔豪迈,没想到这样凄婉如诉的诗也能写得出来。
宝玉见她半天没有动静,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林妹妹,林妹妹?”
黛玉回过神来,抬手将他的胳膊给推开:“哥哥这词,的确极好。”
“是吧是吧,林公子不论是诗还是词,都不是拘泥于咱们女儿家的情情爱爱,而是胸怀家国天下。可见其志向,远比一般男子都要远大。”
探春将自己带来的与黛玉给她两张手稿小心翼翼地收起来,眼睛似乎都成了星星眼,一闪一闪地分外明亮。
他们几个本就一起长大,相互之间再熟悉不过,宝玉拍手笑着道:“这不巧了吗,三丫头正欣赏这样有担当、有抱负又胸怀大志的男子。
以我之见,不如去求老太太给三丫头与云哥儿说个亲,咱们贾家与林家来个亲上加亲!”
一抹绯红爬上探春面颊,她抬手打了一下宝玉:“你且胡说些什么呢,若我告知老爷,看老爷不将你的嘴给撕烂。”
黛玉噗呲一笑:“那倒也麻烦,以后三丫头与我之间该怎么论呢?
不如这样,人前我叫你嫂嫂,人后你称我姐姐,如何?”
迎春不明就里,颇为严肃地冲着宝玉与黛玉道:“这话也就咱们在黛玉屋里说说,出了门可万万提不得的。若是让那些长舌妇听去,三丫头还怎么做人。”
宝玉也知道这个二姐姐虽然有些木讷,但善良单纯。闻言也是连连点头,示意不会说出去。
黛玉笑得眼睛弯弯:“好的二姐姐,我知道的呢,定然不会说出去让嫂嫂难做的。”
探春羞不自胜,跑过去抱住黛玉,在其身上摸索,两人又闹成一团。
“林妹妹,你书案上这些废稿是?”
宝玉注意到黛玉书案上已经积了一沓厚厚的洒金笺纸。
正与探春玩闹的黛玉也没那心情玩闹了,苦着一张小脸道:“此前哥哥尚未作诗时,我跟他夸下海口,说我定然能做出一首不会差他太多的诗来。
如今写了一整日,越想越觉得哥哥实在才华横溢,怎么写怎么不满意。那诗的格局与意境都太大了,我写一写女儿家的爱恨还好,胸中无山河,笔下实在写不出家国来。”
“‘文章本天成’,林妹妹,急是急不来的。你的才情是咱们姊妹中最高的,便是放眼整个京城,怕也难有出你之右。慢慢来,总能想出好的来。”
探春也是笑道:“反正闲来无事,咱们不妨都想一想写一写。‘一人智谋短,三人计谋长’,我不信咱们这么多人加起来,仍写不出一首好的来。”
……
林景云悠悠转醒,睁开双眼便瞧见晴雯坐在一旁安静而专心地缝制衣物。
记得小时候家里穷,母亲也总是靠在床边,借着昏暗的灯光将破旧的衣服缝缝补补。他那时便想着,以后生活中若是没有一个贤惠淑德的妻子,那日子真的了无生趣。
男人总是在刚睡醒的时候最感性,也最容易动心。
“给爷倒点儿水来。”
晴雯听到声音,停下手中的活儿:“好的爷,这就给您去取。”
她点点头,将一应物品放在针线笸箩中,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您慢点儿,小心烫。”
一饮而尽,旋即又将杯子递了过去。
“还要再喝一杯吗?”
他将右掌横放眉间,摇了摇头。
“我知道您忙的是正经事,是大事,可不论怎么重要,还是不能忘了休息呀,万一身子垮了怎么办……”
林景云猿臂轻展将她搂进怀中:“我不过是有一晚上忘了睡觉了吗,怎么还啰嗦上了。”
“不过是?”晴雯声音骤然大了几分,“您这样的呀,以后身边绝离不开女眷照顾,您忙起来连休息能能忘,那还……”
“好了不要说了,咱们一起躺一会儿。”他用嘴巴轻啄了一下晴雯的嘴唇,打断她说话,还不忘往外挪了挪。
晴雯是被他揽下来的,原本是伏在林景云胸口,看他往外挪,也是识趣地脱了鞋袜,红着脸躺在他身边。
“京中待够了吗?”
“嗯?”晴雯没想到他冷不丁会问这么一句话,“还好吧,其实离了贾府也找不到更好的去处了。不过,若是爷想离开,晴雯也愿意跟着。”
在她看来,住在这里,吃穿用度都不用自己花费银子,这便是顶好的了。
“那爷带你出去玩两天怎么样?”
“去哪儿呀?”
“南下,可能去扬州,可能去苏州,还有可能去金陵。”
晴雯语气中都带了兴奋:“我长这么大还没离开过京城呢,咱们什么时候去呀,用时几天,多长时间回来?”
“可能这几日里就走,至于回来嘛,看情况,可能年后回来,也有可能过个一年半载的回来。”
“啊。”
听到她语气中的犹疑,林景云不禁开口问道:“怎么了,还在这贾府中住处感情了?你若是想留下的话,留下也行。”
“那倒不是,晴雯想和爷在一处。”
“那还有什么可迟疑的呢?”
“其实吧,我是觉得有些可惜,每年过年的时候贾府中都给下人发赏钱,多的时候有一吊呢。看来今年是领不到了。”
林景云被她奇怪的脑回路给逗笑了:“你这傻丫头,贾府前些日子送来的五千两,冬至时王府中又送来了那一箱子物件,加起来怎么说得有近万两了吧?
如今这些东西可都是交给你保管了,咱们晴雯姑娘还能将这一吊钱给看进眼里?”
“一吊钱不少了呢。”
“好好好,傻丫头,那等过年的时候我给你包个压岁钱怎么样,给个大大的金锞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