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林去敲胥琰房门的时候，胥琰正和阿莫复盘近几日他们跟着卢明远和萧均衡等人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
不管是那夜睢阳郡守府的都尉之死，还是去往方县路上遇到的拦路喊冤，抑或是方县县衙里突如其来的莫名刺杀，都让胥琰和阿莫深深地认识到大齐与北漠的不同。
与北漠一言不合就纠集部众真刀真枪地干起来不同，大齐的权力斗争好像更加隐晦，更加莫测，也更加让人防不胜防。
阿莫坦言，从睢阳郡守府那夜起他便一直紧绷着神经，不敢有丝毫放松，就怕一个不留神就被人钻了空子，让胥琰受到伤害。
胥琰对此无言以对，因为他很清楚在他的安全这件事上，不管他如何相劝，阿莫都不可能放松下来。
在这期间，阿莫还第一时间注意到了他们的屋顶有人经过的动静。那正是从卢明远那里出来，正潜行出刘府的流苏造成的。
不过，胥琰和阿莫并不知道这些，二人猜测或许是有人在监视他们。
没过多久，他们就听到了修林敲门的声音。胥琰在得知卢明远找他过去的时候，就意识到估计又有什么棘手的事情发生了。
他二话不说，就随修林一起到了卢明远这里。
卢明远见到胥琰之后，也没有废话，直接把萧均衡信中所言大致跟他讲了一遍。
胥琰听完后，忍不住唏嘘道：“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在短短不到十日的时间里，北漠和大齐接连发生了这么多让人猝不及防的变故。难道这世道又要乱了？”
“是啊！”卢明远一脸沉重地点点头，“不论是北漠，还是大齐，永远都不缺唯恐天下不乱之人。他们信奉的是乱世出英雄，想要的是浑水摸鱼，乱中取胜。
我祖父曾言，无论这世道乱与不乱，受苦受累的永远是普通百姓。但世道越乱，百姓受的苦就会越多，衣食无忧是奢望，生离死别才是常态！
这些话我从小到大听他老人家念叨了无数遍，可在那日遇到拦路喊冤的徐老汉等人之前，我对这些其实都没有太深的理解。
在那之后，我才明白，这世上真有不惜制造动乱和灾祸来为自身谋取私利的人。彭城刘氏是如此，那些造反的大齐皇室宗亲更是如此。”
“明远，争权夺利本就是世人的本性，这世上像你祖父那样的人才是少之又少。”
胥琰在北漠早已见惯为了权势毫无顾忌地为非作歹的王庭贵族，所以他对卢明远说的这些并不能感同身受。
卢明远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便不再在这上面纠结，直奔主题道：“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让达勒趁此机会攻下凉州，那不论是对大齐还是对如今的北漠王庭而言，都是十分不利的。”
对于这一点，胥琰也非常认同：“没错！我们绝不能坐视达勒以战养战，扩张势力。
不过，你们大齐的此番内乱，既会分散大齐朝廷对北境战事的关注，也会影响粮草等军需向北境的输送和转运。如果不把这些问题解决，达勒拿下凉州是迟早的事！”
“我之所以让修林请你过来，就是为了此事！”卢明远十分诚恳和率直地说，“我希望你能尽可能地协助我们尽早平息此次的叛乱。如今无论是我还是简郡王殿下都会成为那些反叛势力重点关注之人，我们在彭城郡的一举一动可能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
但你不一样。那些反叛势力大概率不知道你母后和韩竞的关系。在他们眼中，你很快就会成为达勒再攻大齐的牺牲品。说句冒犯的话，我觉得他们很可能不会白白浪费精力在你身上。你反而有更多的自由去做一些我们无法去做的事。
所以，我虽然知道这个请求对你来讲非常的冒昧，但还是跟你提了出来。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答应，坐壁上观也是你的自由。”
胥琰看着卢明远配合他那最后一段话，所做出的可怜巴巴的表情，无奈一笑：“明远，你大可不必跟我在这儿演以退为进的戏码。不管是为了你我的交情，还是为了我母后和胞弟的安危，我都会选择答应你。”
卢明远长舒一口气，快步上前来到胥琰面前后，张开双臂给了胥琰一个紧紧的拥抱：“太好了！阿琰，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有你这句话，我就安心多了。你可要做好准备啊，我可能会随时找你帮忙。”
胥琰非常敞亮地回了四个字：“随时恭候！”
两人相视一笑，又用了半个时辰的功夫把他们需要做到，能做到的，以及暂时无法做到的事情从前到后都捋了一遍。
刚捋完这些事情，坐下歇着喝了几口茶，修山就悄悄回来，回禀了他跟踪刘郡丞所见之事。
刘郡丞的确如卢明远预料的那样，一出刘府，就直奔唐仵作家中而去。
那唐仵作家果然如刘郡丞所言一贫如洗。仵作娘子卧病在床，时不时地就会来上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唐仵作的女儿好像是叫玉如，她一直不停地在屋里屋外忙来忙去。一会儿给她阿娘煎煮汤药，一会儿去浣洗堆得小山一样的脏衣服。就连刘郡丞来找她的时候，手中的活儿也不曾放下。
可哪怕有这么多家务缠身，她还是会隔上一段时间就抽出一本手写的笔记看上两页。
修山一直趴在房顶，远远地看着，并不能看清那笔记里所写的内容。但从唐玉如与刘郡丞的对话中可以猜出，那应该是已故的唐仵作留下的遗物。里面记载了唐仵作生前经手的大部分的案子和验尸的手法及结论。
从唐玉如和刘郡丞两人的交谈来看，他们显然是相识的，只不过唐玉如对刘郡丞这样身居高位的郡守府官员的态度并不算好。
而刘郡丞不知为何，对唐玉如言语间的冒犯也好似并不在意。两个地位悬殊的人，在相处时身份却好似对调了过来一样，这让修山颇为惊讶。
刘郡丞跟唐玉如东扯西扯了一大堆，终于在她快不耐烦，做出赶人地架势的时候松口说明了来意。
唐玉如好像对给大夫人验尸很感兴趣，而对刘郡丞让她随便敷衍一下，不必认真验尸的暗示则不予理睬。
刘郡丞在几次三番的暗示都没有得到唐玉如的明确答复后，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直言只要唐玉如答应他的要求，就特许她免试进入郡守府承继他父亲的仵作职位，还会请郡守府的府医给她阿娘看病，并免费提供药材。
唐玉如沉默良久，但在再次听到里屋传来她阿娘难掩痛苦的咳嗽声后，她无声地点了点头。
刘郡丞大喜，压低声音翻来覆去地夸了唐玉如好几句。之后便心满意足地告辞离开。
修山在刘郡丞离开唐家后，并没有选择跟上去。他继续蹲守在唐家，果然等到了唐玉如跟她阿娘商讨此事。
唐玉如的阿娘在听她讲完刘郡丞的来意和她做的决定后十分生气。
修山在屋顶看到唐玉如的阿娘一边剧烈地咳嗽，一边质问唐玉如：“你怎么就不听为娘的话，为什么非得要跟郡守府的那些人扯上关系？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离姓刘的远一点，你难道还想落得个跟你爹一样的下场吗？你要是再出事，可让我怎么活啊！”
唐玉如似乎早已习惯了她阿娘的这些说辞，她十分冷静地轻拍她阿娘的后背，让她喘匀了气之后，才轻声说：“阿娘，您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可您甘心看着那些禽兽不如的人继续为非作歹下去吗？您甘心我爹含冤而死，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吗？
我不甘心！我花费功夫维持住与那些和我爹关系不错的差役、皂吏的关系，挖空心思巴结上郡守夫人，为了救她差点命丧马下，为的是什么，您不是一直都知道的吗？
如今机会摆到了我面前，我不可能放弃的！”
“阿如！”唐玉如的阿娘紧紧地拽着她的手，“阿娘是不甘心，阿娘也怕我死了之后到九泉之下无颜面对你阿爹。可阿娘最怕的是你会遇到危险！我宁愿死了被你爹埋怨，也不愿看着你受到任何伤害！”
唐玉如坐在床边，轻轻地抱着她阿娘：“阿娘，相信我，女儿一定会没事的。刘全禄不是说了，让我过去验尸的是来自新京的大人物。
您仔细想想，是什么样的大人物才能逼得刘全禄亲自来找我？很明显，这是刘全禄乃至整个彭城刘氏都不敢轻易得罪的大人物。
而且从刘全禄想要买通我做出虚假的证词来看，这个大人物虽然不一定与刘氏立场相反，但至少跟他们不是一路的。
我只要能获得那个大人物的信任，得到他的庇护，哪怕我把阿爹之死的隐情说出来，彭城刘氏的人也不敢动我。
到那时，我们就有机会让我阿爹沉冤昭雪了。以后我们一家三口在九泉之下重聚也不会再有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