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凌所说的那个地方在姑射城的西北方位。那里是姑射城中域外之人聚居之处，被当地人称作蛮子坊。
在北漠掀起战乱之前，大量从西域或北漠来的游商，进入大齐之后，选择的第一个落脚之地便是蛮子坊。
因为这个缘故，蛮子坊里商铺林立，异常繁荣。天南海北的游商齐聚于此，世界各地的奇珍异宝都曾在这里现身。蛮子坊的市令甚至扬言，在蛮子坊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买不到的货物。
姑射城每年从蛮子坊收上的税赋几乎占全城税赋的一半以上。所以，即便蛮子坊内鱼龙混杂，经常出一些犯罪案件，城主大多时候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多加约束。
在卢松毅坐镇凉州之时，蛮子坊内之人慑于他的威名，不敢太过造次，蛮子坊虽比城内其他地方乱些，却也在正常范围内。
但在卢松毅结束戍边回到新京之后，蛮子坊内的游商也好、住户也好，就越来越不安分了。
尤其是在北漠摄政王带领大军入侵凉州后，蛮子坊内日益躁动，鲁祈接任姑射城守将后，还专门派兵入坊清剿了一次奸细，杀鸡儆猴。蛮子坊这才消停了一段时间。
只是，最近这段时间鲁祈却主动撤去了对蛮子坊的压制，放任身份不明之人进出蛮子坊，着实让人不解。
卢明远在姑射城生活的那些年里，很喜欢跑到蛮子坊里淘弄那些稀奇古怪的物件，所以对这里非常了解。
不用李凌的人带路，他自己就带着修山、修林还有胥琰和阿莫一路来到了蛮子坊内。
蛮子坊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想要找一个刻意隐藏身份的人并不容易。
卢明远没有着急把人散开去找他祖父，而是带着所有人来到离蛮子坊入口不远的一个不起眼的小院外。
“老疯子！你在吗？”卢明远喊了一声后，直接纵身一跃，跳过小院的篱笆墙，进入院中。
“那个不长眼的敢对老子不敬？”
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从院中的木桌下传来。
卢明远走到木桌旁，弯腰往下一看，果然看到一张熟悉的皱成一团的老脸，他惊喜道：“你在啊！太好了！”
“小明远？”被卢明远唤做老疯子的老人从木桌下爬出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听说你成了定国公？我就知道你长大会变成了不得的大人物！你来的正好，我前几日从一个极西之地来的胡商那里换来一壶极品葡萄酒。咱们哥俩久别重逢，合该喝酒庆祝——”
“喝酒的事儿不急！”卢明远打断老疯子，“我有事找你帮忙！”
“什么事？”老疯子打了个酒嗝，摇头晃脑道，“你说！老哥哥我一定帮你做到！”
“我想让你帮我找个人！”卢明远低声道，“那人你认识，是我祖父。他乔装之后跑到蛮子坊打探情报来了，我担心他有危险，要尽快找到他。”
老疯子惊讶地“啊”了一声，然后在卢明远的注视下用双手捂住嘴巴，压低声音道：“卢大帅来了？他不应该在碧云山养伤呢吗？”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帮我尽快找到我祖父！最近城里暗流涌动，蛮子坊动静尤其大。祖父担心会出乱子，就过来暗中查探。”卢明远的神情十分严肃，“但他伤势未愈，我担心他会遇到危险。你在蛮子坊混迹了几十年，暗中掌握不少门道，就没有你在蛮子坊办不成的事！请哥哥帮我！”
“你小子！少给我戴高帽！”老疯子白了卢明远一眼，“不过，我既然认了你当好弟弟，就肯定会帮你的忙。你先在我这儿坐一会儿。我出去安排一下，有信儿了立刻就给你送来。”
老疯子对卢明远很是信任，任由卢明远带人待在家中，而他自己则出去寻人办事。
“明远，这位长者是？”胥琰在老疯子离开后，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开口问卢明远，“依你所言，他似乎在蛮子坊颇有影响力？”
“老疯子祖上世代都是蛮子坊的市令。所以他们家在这里称得上是地头蛇。”卢明远耐心解释道，“这一代的市令本该是老疯子继承。不过，他嗜酒如命，喝不到好酒就发疯，但喝多了好酒又会耽误差事。他们家不得已选了个能力出众的旁支族人代替他做了市令。
新市令得了老疯子他们家恩惠，就对老疯子颇为照顾。说到底，他们家在蛮子坊的底子还在，没人敢轻易招惹老疯子。
我年少之时与老疯子意外相识，后来接触的多了，不知道怎么的，就开始莫名其妙以兄弟相称。其实，他的年纪跟我祖父相比也小不了多少。但事情就是这么神奇。我们两人之间算是忘年交。”
“你这个忘年交倒是个妙人！”胥琰随口赞了一句，“希望他能尽快帮忙找到你祖父！”
“放心吧，老疯子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卢明远话音刚落，老疯子就晃晃悠悠地回来了。
他直奔卢明远而去，把双手搭在卢明远的两肩，甩了甩头，勉强保持清醒的状态：“我已经吩咐手下暗中去找卢大帅了，有什么情况的话，他们会过来禀报。且等着吧！”
说完，老疯子松开卢明远，往桌子上一躺，很快打起酒鼾来。
“国公爷！我们——”修山走到卢明远身边，看着躺倒睡去的老疯子欲言又止。
“不用着急，老疯子还有心睡觉，就说明蛮子坊此前并没发生什么大事。祖父的身份应该还未暴露。”
卢明远冷静地分析着当前局势：“你们也都认识老疯子，他做事可比表面上看起来靠谱多了。我们再等等便是！”
“说的好！还是我的好弟弟了解我！”老疯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醒了，还听到了修山和卢明远的对话。
他刚坐起身，院外就传来了敲门声。
修林过去把门打开，从外面进来一个瘦瘦矮矮，但穿着体面的少年人。
“小六来了？”老疯子坐在桌子上懒懒道，“让你们查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大伯爷！”小六恭敬地给老疯子行了礼，“家里人已经查清楚了，这两日的确有一个扮作摇铃游医的老丈在坊内出没。
那老丈不怎么在意有没有人找他看病买药，反倒多次在马市周边游荡，像是在找什么人。”
“马市？”卢明远眉头紧蹙，“坊内的马市这两天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小六不认识卢明远，不知该不该回答他的问题。
得到老疯子的眼神示意后，小六才回道：“最近这两天，蛮子坊里出了不少乱子。咱们这儿的马市是蛮子坊里占地最广的买卖。说是马市，其实不光买卖马匹，牲畜、货物、甚至奴隶都在马市交易。所以，在马市里面，见到什么样的人和事都不奇怪。
问题是，因为打仗的缘故，马市最近很是冷清。但就在这两天，马市突然热闹了起来，马多了、货多了，人也多了起来。奇怪的是，交易量却仍然很低。
市令发现这个情况后，立刻上报给了城主府和将军府。但是，消息进了城主府就石沉大海了。将军府倒是派人走了一遭，却是告诫市令不要多管闲事的。
市令担心再查下去会犯了上面的忌讳，就下令不再追查此事。”
“岂有此理！”卢明远一拍桌子，“鲁祈到底想干什么？”
小六被突然暴怒的卢明远吓了一跳，惊慌失措地看着老疯子。
老疯子朝小六挥了挥手安慰了他一下，然后劝卢明远：“好弟弟，先别着急生气，找到卢大帅要紧。”
听到老疯子提及祖父，卢明远很快冷静下来。他继续问小六：“你刚才提到的摇铃游医可有什么体貌特征？他在马市周围都做了些什么，现在又在何处？”
小六定了定神，吞了口唾沫，接着道：“我见过那游医老丈一次，他哪怕刻意佝偻着腰，也比我高出一头。如果站直身体的话，怕是跟贵人您差不多高了。他看上去有些消瘦，但感觉骨架应该挺大的。怎么看都不像是那些江湖骗子。
我见他那一次，是在马市里面。当时，他好像对那些刚进城的游商很感兴趣。现在想来，应该是在暗中跟踪那些游商。
至于他现在在哪儿，倒是不太好说。大家都不怎么关注一个游医的行踪。只知道他应该还在马市之中。我们已经按照大伯爷的意思去找他了，只要他在马市里，就不会找不到人。还请贵人们等一等。”
卢明远点了点头，对小六道：“多谢小兄弟。不过，我也想见识见识这坊中马市里到底来了些什么魑魅魍魉。我要去马市转一转，不知小兄弟可愿带我们过去？”
小六神色不定地看向老疯子。
老疯子笑着对他说：“你眼前这位可是定国公大人，你能在他跟前听差遣，是你的福分，还不快给定国公大人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