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身后的巨城被山沿遮挡，方从哲怅然若失的收回目光。
自万历四十一年入朝以来，一晃八年过去了！
八年，一个呱呱落落地的孩童都能下田了。
而自己，也从满头黑发变成了一头花白...
方从哲回忆着自己的首辅生涯。
在万历年间，那就是个裱糊匠。
这里修修，那里补补...
自己没有雄心像张首辅那样改变国家吗？
有！
但奈何上面躺平，下面不平！
两头受气之下，也只能同流合污，尽力维持着大明往前走。
还是邹元标好命啊！
一出世就遇到一个明君苗子！
北战辽东，东开大海。
视金银如粪土，却又能在转瞬间聚起万贯家财。
爱民、惜官，虚心纳谏。
有雄心、有抱负...
真好啊！
可为何没让自己遇上呢...
遇上了，也是那么尴尬的时刻！
“唉，一朝天子一朝臣...”方从哲无奈叹道：“罢了罢了，相比于刘一燝，我这情况已经够好了！”
“荣归故里，名声、财货都不缺。”
“很好很好了...”
就在方从哲收拾心情，劝说自己的时候。
吱呀，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何事？”方从哲皱眉问道。
人老了，经不起这忽动忽停的折腾...
“老，老爷...”马车外的管家哆哆嗦嗦的话都说不清楚。
搞得方从哲不耐烦地直接撩开车帘。
“嗯？曹公公？”
曹化淳朝方从哲拱手行礼，笑道：“阁老，陛下在前方凉亭等着。”
“让您家的车队，暂且休憩如何？”
“陛下！”方从哲又惊又感动。
听曹化淳这意思，陛下是专门来送自己的！
这，这...
这太逾越了！
他没等管家搬来板凳，直接从车上跳下：“曹公公，陛下在哪儿？陛下在哪儿！”
曹化淳扶住方从哲，伸手引路：“阁老跟我来！”
车队里，方家家眷本来还对车队停下不满。
但听见曹化淳于方从哲的对话后，各个激动的难以自己！
他们眼神崇拜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祖父。
做官做到父亲（祖父）这个地步，也算是人臣之极了吧！
想到这里，他们就与有荣焉，挺直了腰板！
只可惜不能一起过去看看，一睹天颜...
朱由校看着因为跑的急，有些气喘吁吁的方从哲，赶紧吩咐人去扶。
“阁老何必如此，朕和你又不是没有私下见过！”
“不同，不同，大不同！”方从哲一边喘气，一边带着笑说道：“以前陛下来见臣，说到底还是老臣有些用。”
“现在陛下来给臣送行，臣铭记陛下之情谊！”
说到‘情谊’二字的时候，方从哲的鼻子都有些酸。
为官几十载，来来往往的利益见多了。
反而想要年轻时最容易得到的情谊。
但在首辅那个位置，谁敢轻易讲情谊。
更别说，皇帝心性坚韧，在那胸腔之中只有天下万民！
方从哲从没奢望过，皇帝能在自己走之后，还能念着一点旧情。
但那皇帝来了，不管什么原因，皇帝到了！
这情谊，方从哲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但又可惜，天不假年...
看着情绪略显激动的方从哲，朱由校感觉这一步动作真是走对了！
他在后世见过那些退休的领导，他们往往会有一段时间的迷茫期、空虚期。
这时候，他们非常需要尊重！
而朱由校给方从哲尊重，不仅是给他一个人。
更重要的，还是把方从哲当榜样，告诉朝中正在给他效力的大臣：“好好干，哪怕最后你们退休了，朕也不会忘记你们！”
说到底，还是以方从哲来做样子，更好的团结身边人。
至于说这桩佳话怎么传出去...
方家人以及自己的随身随从，都可以来当这张‘嘴’！
朱由校引导着方从哲坐下，给了方从哲从前的倚重、尊重。
他说道：“阁老，回乡之后打算做什么？”
方从哲先是摆摆手：“臣已告老，陛下再称阁老不合适。”
“陛下若是不见外的话，就叫一声中涵吧。”
朱由校摇摇头：“哪有对长辈直呼其名或字的，要不这样，朕唤你方老吧？”
“好好好，”方从哲笑呵呵地应道：“方老好...”
待笑声止住，他继续说道：“臣回乡后，打算办间私塾，教教学生。”
“顺带，总结一下臣这些年来的为政经验。”
“要是能写本书啊，那就更好了！”
朱由校看着他的打算这么谨慎，不由合上折扇：“方老别啊！”
“你这还没到花甲之年，怎么能暮气重重的！”
“开海、工坊，这些东西在京城干的热火朝天，阁老回乡，不如也鼓噪鼓噪！”
“带着父老乡亲们致富、脱贫！”
“还有番薯、土豆这些好粮食，阁老就没打算给父老家乡们带一带？”
“嗯？”方从哲一惊，揪着的胡子差点断了：“陛下，臣，臣这不好吧！”
“臣要是乱来，那有些人也有学有样，恐怕地方官员的行事就越发困难了！”
“没事！”朱由校摇着折扇哈哈笑道：“朕巴不得呢！”
“要是一帮人都把心思集中到搞钱上面，那朕晚上睡觉的时候都能安稳几分。”
“至于说乱来，影响官府行事...”
“哼，东厂可不是吃干饭的！”
一听这特务机构的名字，方从哲就闭上了嘴巴。
至今为止，皇帝都很乐于分享。
但有两样东西，谁碰谁死！
一是后妃，二就是锦衣卫和东厂这两个特务机构。
虽说锦衣卫逐渐在转向军中。
但东厂继承了锦衣卫的赫赫威名！
现在，那个骆思恭和魏忠贤并称皇帝座下两大鹰犬！
在朝中的名声，和崔呈秀、顾秉谦这对儿‘狼狈’一样声名狼藉。
“方老不必担心，朕说的是居心叵测的人！”朱由校见可能吓着方从哲了，便话锋一转说了几句软话。
“说实话，朝中事务繁重，若不是邹阁老没有首辅的位置，名不正、言不顺...”
“朕是不想方老走的。”
“但是方老也不要就此归隐田园。”
“朕希望方老可以从工、商入手，走出一条路！”